几年前,前院儿颇具规模的花坛修好之后,我就多了逛植物商店的嗜好。怎样把几个空花坛合理地填满,脑袋里预备下了若干个五颜六色的草图。可惜植物园出售的植物,鲜花绽放的并不多,只可从标签上看那些姹紫嫣红在二围空间里挠首弄姿,我的三维想像力在那些日子里得到了充分的锻炼。
怎样使空空的花圃在今后不同时间段鲜花绽放、颜色协调且错落有致,是一件很抽象的工作,抽象到盯着空花坛,盯着盯着,你得有本事盯出个可望而且可及的海市蜃楼来。
小苗苗一一入土时,对着纤弱的枝叶以及标签上绽放的花朵,我的脸已经提前开了花。那个海市蜃楼就要被我亲手种植出来,何等巨大的事业,脸不开花,心也得开花。
唯一一株没有使用想像力就买到手的花是一棵蓝色的Hydrangea,当时那盆花巨大的花球蓝得一塌糊涂地立在园艺商店的进口处,正在趋近门口的我,眼前刷地一蓝,身体就静止了、震慑了、惊呆了、哑口无言了。世界上怎么可以有这种颜色的花呢?怎么可以呢?是真的?70元一递,搬回家的一路上一边开车,一边转身斜眼看它,怀疑那蓝色的可靠性。明明是可以触摸的海市蜃楼嘛,浓重的一团团天空,光明正大地落在人间,绿叶衬着大朵蓝绣球,毫不顾忌地往你眼里往你身上往你心里挤,挤得别的东西都黯然失色,这“稀有”二字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小苗苗长大和小孩儿长大如出一辙,培土、浇花、施肥、剪枝、分叉,和喂奶、换尿布、擦屁股、牵着小手蹒跚学步一模一样。一样样细细致致做来,一点点心思一点一滴放进去,一天天日子装满爱的滋养流进土地和根茎。几年下来,成为园丁阶级的“理想”在耕耘中缓慢而具体地实现着。
“理想”这东西很有意思,你首先得“理”它,同时你还得“想”它,方能如愿。由于“理”的勤快,“想”的执著,这个半路出家的我竟然真的折腾出个令人瞩目的花园来,在邻近几条街上都数得上个“最”字。
无论我那些当年生的花朵怎样蓬勃娇艳,这株蓝色的Hydrangea总是最抢眼,人人进门前无不驻足:哇,你的花园!咦,这花可真好看,真蓝啊,少见少见!
此花真正开出蓝色的花来,用了4年时间。
头年蓝汪汪的花球入了我的花圃就逐渐变色,秋末花球干枯时那花是一种介于蓝色与紫色之间的模糊颜色,我并不知道土壤的酸碱性正在花茎里兴高采烈地兴风作浪,改变着花朵的颜色。等到第二年,花朵变成了紫粉色,这才大惊失色,我那稀有的蓝色花球哪里去了?红的、黄的、粉的、橘色的这些暖色调的花朵虽然张扬着一种喧闹温暖,却少了我心底一直向往的那种沉静与安详,当初如果不是那煞是不同的蔚蓝迷惑了我的心,何以大义凛然地花那么个大价钱买它来种?
智慧的网络辞典Wiki救了我的迷惑,酸性花肥才会使Hydrangea养出蓝色的花朵,这里土壤的自然碱性只能养出粉色的花朵。
从园艺商店买来酸肥时已经入秋,紫粉的花球终于没有机会改变颜色,就开始面对严冬,大雪很快把被子厚厚地盖了起来。第三年的春天是伴随着我对那团蓝天色的向往到来的,可惜我的努力并没有在几个月的花季彻底见效,这株Hydrangea已经长得硕大,花球呈半粉半紫半白半蓝的混杂色,花姑娘的脸没洗净一样,叫人看着老想上去抹一把擦擦干净。我把它劈了根分出两棵种在园里,两棵孩子都冒出鲜粉的花球了,这个妈妈还是不干不净地脏着一张脸,没一点想变蓝的志气。冬天来临时,我对这株花的失望是恨铁不成钢与破罐子破摔掺杂的心情。好吧好吧,随你便吧,大美人儿,你想粉嘟嘟地随大流就随了你去,让你高贵点、与众不同点吧,你还倔,得,我不给你硬性加酸改色了,你爱怎样就怎样,我彻底给你民主和自由。
奇迹(意想不到的是不是奇迹?)是今年这第四个年头才终于出现的,本来8月以后才会成球的Hydrangea7月冒头,就亮亮地蓝了起来,一朵又一朵,挤成一处,蓝得那么让人心痛,心醉,心痴,心迷。它后背靠着的亲戚,一片高株蓬勃的大白球Hydrangea映衬得这片相对矮小的蓝球格外地透蓝鲜亮,显出整园的别致和高雅来。
今年尚未施用过酸肥的我对着这一片蔚蓝,静静蹲下,慢慢欣赏,细声呢喃,那份安详的沉淀就从眼睛一直穿透心脏。
我美丽的蓝色的Hydrangea,你让我用4年的时间缓慢与你摩擦,体会你沉着适应与厚积薄发的奥秘,把这样的惊喜在近乎绝望的失望中送给我,不正是蓝色,你这神秘而深沉的色彩,掺杂了我对你渴求的努力,还给我人生这份有生命的鲜活的回报吗?你呀,原来是这样蓝起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