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故乡下柴市,一出家门就能看见那一望无际的田野。
春天,田野里充满了生机。油菜开出金灿灿的小黄花,小草偷偷钻出了地面;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也竞相开放了,有红的、有黄的、有紫的;蜜蜂来了,蝴蝶来了,它们在花丛中飞舞、嬉戏,尽情地享受着春天的无限乐趣。
水田里渐渐地灌满了水,土地隔三差五吐泡泡,像是在挤眉弄眼,干渴了一个冬季,忙不迭腾空肚子,赶紧让小溪里流淌的春水浸润和滋养。
开春播秧之前,大人们会犁田、镶埂。用犁耙把土地疏松得软软的、柔柔的;铲去贴挨着水的“旧边”,用半干半湿的软泥镶起新边,再一脚一脚地踩实,不留一丁点的漏洞,确保田埂不渗漏水。
整好田后,就要插秧了。栽秧时左手掌托着一大柄带泥的秧苗,右手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拔了秧,然后一兜一兜逐一插入田泥。人们对插秧是非常讲究的,每一株秧都要与前后左右四株秧间隔一二十厘米,竖秧横秧对得笔直,就像参加广播体操表演的队伍那样。随着乡亲身影的移动,水田里嫩绿的秧苗一行行地立起来,整齐匀称,像块绿色的地毯。
三两天下来,刚搬了家的秧苗,便长得绿油油、颤巍巍的,成片成片地立在春末的微风中,煞是惬意。倘若上天降雨,便更好不过了,雨珠淋在禾苗身子,像是给它们洗澡。禾苗因为得到水的滋润起劲地生长,茎秆渐渐地壮实,个子也渐渐地高挑,它们静谧而整齐地占据着整个田野,像仪仗队士兵笔直地站立着,等待农家来做一次次地检阅。
不出一个月,水稻就像是一个个淡雅的女子,穿着一袭绿裙,站在田野里想着自己的心事。瓦蓝瓦蓝的天空之下,宛如邻家姐姐,在干净清新的空气里长大,在明亮充足的微风中甜蜜恋爱。在娘殷切的期望里,成为夏日丰盈的新嫁娘。
夏天,大人们不停地给水稻施肥、除草、治虫、放水,他们从容容地扛着农具,在田埂上巡逻,在水田里忙碌。人们在农田里忙一阵子,会在田埂上休息一会儿。届时,他们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洗净手,坐到树荫下,掏出一支烟来,点上后,一边吸,一边满足地看着田野里随风摇曳的秧苗。待烟抽完,聊几句,又继续下田干活。田埂就像是大人们在水田里征战的休息室,但他们只会小憩,绝不会久留。
蛙们在田野里叫个不停,像是要把田喊塌了;昆虫的歌声不绝于耳,它陪着禾苗从青涩到成熟。稻苗由绿慢慢变黄,这是一个生命成长的过程。傍晚吃完饭,坐在晒谷场上吹风,放眼望去,一地黄灿灿的,夕阳打在稻穗上,稻子更香了。熟得十分透的时段,站在家门口就能闻到稻香。
秋天,田野里一片丰收的景色。清晨,白蒙蒙一片,似薄纱的雾气笼罩着田野,好像在给水稻最后的滋润。太阳出来了,眼前金黄一片,饱满的稻穗低着头。露珠挂在稻粒上,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一阵秋风拂来,水稻随风而动。此时,踱在田埂之上的人们,内心澄澈恬静,君临天下般看着即将丰收的稻田。
秋末,稻子就可以收了。老人、青年、小孩不约而同,手拿闪着银光的镰刀,走出家门,来到田头,开始抢收。“咔嚓咔嚓”响成一片,汇成一支田园交响曲。一把把稻子攥在手里,沉甸甸的,那是农家裹腹的粮食。脱完稻谷,稻草可以用做垫席,铺在床铺上,保暖隔湿;村子里堆起好多草垛,我们便在这些草垛间躲猫猫;稻草也可以用作燃料,主妇们烧火时,扯一把塞进火炉,旺生生的。生火时间,农家房顶的炊烟,轻轻袅袅,飘荡在田野的上空,散发着柴草的清香味。
冬天,稻子刚收过,田野一片空旷,大地像生过婴儿的母亲,幸福地舒展在开阔的晴空下,躺着。哪里是水田,哪里是旱地,哪里是田埂,哪里是小溪,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些空地里,长了些杂草,牛儿在里面埋头享受嫩草的美味,时不时甩下尾巴,显出难得的悠闲;鸡们在稻田里啄食着农家遗落的粮食或虫子,一蹦一跳的;麻雀来了,它牵挂的是收割完的稻田里那些散落的稻谷,它兴奋地撒着欢,在稻谷飘香的田野里四处奔跑。它们的脚步,始终不急不躁,有种踏实和稳健。尽管艳阳高照,可它们依然不受干扰,它们的心全部沉浸在这收割后的田野中。如果用“心无旁鹜”来形容,那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它们知道田野只属于它们的了,无边的自由,无上的庄严。在香喷喷的粮草面前,它们悠哉悠哉的吃着、咀嚼着,什么时候吃饱了什么时候离去,饿了再来……
田野是我的另一个课堂,我的童年与少年时期一直都在不停地学习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农耕技术。然而,我学会了插秧、打稻,最终并没有子承父业成为一个农民——我破天荒地成了我们家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并留在远离家乡一千多公里的城市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