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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一座山

时间:2024-08-04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赵介平  阅读:

  母亲是一座山。

  母亲当年一定没有想到, 她与父亲结合的决定,竟然是离开平川的家乡,一头钻进山里,并且一生再不走出。 母亲当年也一定没有想到,许多年后,在儿女们的心中,她自己本身就是一座高山。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同在一个矿务局,同在一个厂子,我的母亲与父亲相识相爱,结合在了一起。1962年春节前的两天,他们收获了爱的果实,那便是我的呱呱坠地。 浓浓的欢乐还在小家庭中弥漫,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得让人猝不及防:一场波及全国的后来被称为“六二压”的浪潮卷及了这个刚刚建立的小家庭。 首先是母亲以1958年进厂的女工身份被压缩离厂,既而更让母亲始料不及的是父亲居然主动提出了辞职! 当时能保留工人的身份是多么的不容易呀,但父亲去意已决,他执意要在艰难的日子里回到爹妈身边,用守在膝下共度艰难生活的方式尽自己的人子之孝。 于是,母亲带着对父亲的爱,带着我,带着对未来日子的懵懂,默默地进了山,再不回头。 多年后,看到我们一家年复一年过着贫苦的日子,我的一个舅舅叹着气对我说:“要是当时我们硬拦着不让你妈跟你爸走……” 那时我还小,但我明白舅舅是希望他的妹妹妹夫小外甥的日子能过得相对好一些,我甚至也幻想“要是真的那样,也许我的父亲就不坚持辞职了,那么……”慢慢长大了,我越来越明白并坚信:即使存在那样的“要是”,也根本不会改变什么,因为我的父亲不会被改变,我的母亲不会被改变!

  母亲生在平川,十八岁进工厂当学徒工,如今进了山,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媳,面对的是完全陌生的生活环境包括语言环境,面对的是完全陌生的山村农活儿和家务活儿。 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过许多次的中夜梦醒,不知道母亲是不是背着人咽下过许多难以下咽的苦涩,童年的记忆里,真的就只有母亲坚毅的神情,坚毅的身影。 白日里渐渐学会了各样农活儿,夜晚借着一盏煤油灯做着永远没完的家务活儿。 回村不久我的父亲就做了村支书,母亲便成了他坚强的后盾。 后来父亲受到冲击,由支书到生产队饲养员,又到公社综合厂电工,身份不断变换,心情便需要不断调整,母亲的宽慰就成为父亲最大的精神支持。

  母亲给我们很深印象很大影响的是对老人的孝顺。 平素对我爷爷奶奶起居饮食的照顾自不待言,我称作“大爷爷”的叔伯爷爷家居临汾,每年冬天都要回老家过冬,母亲对他老人家的照顾也都是无微不至,邻里乡亲无不交口称赞。 母亲最孝顺的地方也许是听老人的话,替老人着想,化解老人的难处吧。 我的小叔叔到了结婚的年龄,老院里的窑洞分配不过来, 必须有人要搬出去租别人家的窑洞住,异样的风平浪静中, 对整个大家庭付出很多的母亲,默默地随着父亲带着众子女,搬到了一处没有院墙的破落窑洞中,那是一位村里人称之为“云章娘”的老奶奶荒弃已久的。 虽然从“上头村里”搬到了“下头村里”,但早早晚晚的,母亲总会回老院看看老人或送点什么稀罕吃的。

  在父母亲含辛茹苦的养育下,我们渐渐长大了。长大了的我们一个个都被送到学校读书,家中的开销也由此加大了。 尽管那时上学并花不了多少钱,但对于本来就拮据的家庭,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开销增加,都绝对不是一件小事情。 于是母亲只能以更加辛勤的劳作挣得更多的家用。 养猪喂鸡的家庭副业就持续了许多年。 记得有一年同时出栏了两头猪,我和母亲一起赶猪到收购站,居然两头都是一等,全家着实高兴了好长时间! 随着高考制度的恢复, 我和弟弟妹妹们陆续考上了不同的中专学校,家里的经济压力越来越大,母亲又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 以自己能唱晋剧的一点底子,跟着村里的一个民乐班子遇红白事走乡串户。 挣来的香烟给父亲抽,挣来的钱供我们上学,她自己就只挣得两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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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记忆中绝没有母亲愁眉苦脸的样子在,但第一次看到母亲哭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那是她得到我姥爷突然去世的噩耗的时候。 姥爷去世时刚刚六十岁, 硬朗的身体没有任何身体不适的征兆,远在百里之外的我的母亲怎么能相信从此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呢! 那真的是撕心裂肺的哭,也许是哭到我们早就被吓着了的时候才停了下来的吧。 不幸的是随后不久,我的姥姥也随姥爷去了,母亲再次陷入了悲苦的深渊……母亲在流了太多的泪水后作了一个决定,把正在上小学五年级的我的小姨接来家中,这一接,就一直供我的小姨上初中,上高中,上公社的农校,上师范,直到送小姨从我们家出嫁。在那长长的日子里,除了逢祭祀时节陪母亲在村外遥祭我的姥爷姥姥,我再没见她哭过。

  1983 年, 我领着刚刚订婚的未婚妻回了趟老家,那时我们全家仍还住在租来的窑洞里,但给自家修窑的工程已经准备开始——那样的自然条件,那样的经济条件,考虑到五个儿子,要修一幢五孔窑洞的院子, 真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啊! 但母亲说:“要让儿子在新窑里娶媳妇! ”从打砖窑到烧砖到修窑洞,母亲几乎一刻也没有闲着过,筹划工程照应工人忙前忙后就不必说了,稍有空闲便自己上手和工人们一起干活儿,和泥、搬砖坯、背砖出窑、和白灰……仿佛这样便能大大加快工程进度似的。 窑修起了,家也搬了,五孔窑洞还有两孔半被堵在砂石小山里边,于是母亲和父亲只要有空闲就是那样的“挖山不止”。1984年的夏天,趁着我们兄弟姐妹放暑假在家,全家展开了挖山大决战,父亲那时在乡办煤窑上当电工, 决战的将军自然是我的母亲,母亲这位将军可真的是“身先士卒”,我们兄弟姐妹就在母亲的带领下合力奋战。 记得一次母亲在用镐头刨石头的间隙,擦了一把汗,低头看着身上褴褛的背心,又全身打量了一下自己,笑着对我说:“要是现在叫你媳妇看见, 肯定会说这是个甚的婆婆嘞!……”我当时突然鼻子酸酸的,但比自己当时感受记忆更深刻的, 是母亲脸上那无比灿烂的笑容。1985年正月,我在虽然没有院墙但属于自己家的新院子里,举行了婚礼,后来,母亲带着我们不断艰苦地挖山、取土、垒石、打坝、扩院、建墙,也是后来,我的一个妹妹四个弟弟陆续在自己家越来越好的院子里,举行了自己的婚礼。

  80 年代末,母亲被选为村党支部书记,后来连选连任,当了10年。 在母亲任书记的十年间,村里的面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村民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 母亲的工作受到县乡党委和乡亲们的好评。 新盖的两层楼的小学校和不断提高的教学质量,更是引来了省市县的不少参观者。 虽然我们渐渐长大成人,有了工作,有了工资收入,有了赡养父母的能力,但母亲总是说我们还要进修学习、建设小家庭,仍把她当村支书的工资收入作为家庭经济最重要的可支配部分。 就在我最小的弟弟结婚不久,母亲在换届选举中主动退出,她不当支书后说的一句话,我当时似乎并没有完全听懂:“妈算是完成任务了……”

  2006年的春节, 我们全家照例又欢聚在一起。母亲喜滋滋地拿出两个红本本,告诉我们她和父亲都享受着县里每月发放的农村老干部津贴, 她说:“国家真好! 这就省得拖累你们了……”这一次,我完全听明白了母亲的心思!

  母亲啊,您是一座不老的青山!

  人,散去了,纷乱随之而去。 夜,安谧。

  烛泪滴落,香火明灭,岳父的灵柩在客厅的中央。同室相守,便觉得他老人家还没有离去。明天是出殡的日子,岳父将最后走向遥不可知的远方。 今夜,我为岳父守灵。

  最初,正当中年的岳父是不接纳我的,我曾有过不敬的言语——那时太年轻,怎么会懂得一个父亲的心! 后来读到茨威格的小说,懂得了看着爱女有了男友直至要嫁了他,父亲便觉得自己最要命的珍宝被贼偷去了……我理解了岳父。 岳父宽谅了我,渐渐地,岳父与我,半为翁婿半为友。

  岳父是苦命的。 出生不久便失去了母亲,父亲又在外打游击,他只能跟伯父一家生活。 伯父一家多子女,又正值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国家蒙难,民生维艰,少年岳父生活的情状可想而知了。 国家的解放自然也给岳父带来了享受新生活的机遇,但仍旧因为家庭的原因,他过早地步入了社会。 看着眉高眼低,尽尝人情冷暖。 成家以后便是那一代父母几近相同的生活方式, 含辛茹苦地抚育了五个子女:上学、就业、婚嫁……如果说这样的生活还苦中有今夜,我为岳父守灵乐的话,巨大的悲苦在他快要安享晚年生活时不幸降临了:就在最小的儿女同年分别考入大学中专不久,岳父突发脑血栓,丧失了工作能力,生活渐渐难以自理。 不多言语的岳父,常常表现着欲言又止的痛楚,慢慢地终于落落寡欢,看去无所欲言了。 我们感受着他老人家的痛苦,也在生活中读懂了什么叫病魔——可恶的疾病,真如魔鬼一般缠住了原本硬硬朗朗的岳父他老人家,终至缠倒了他老人家! 人啊! 在病魔面前竟是这般地无助……

  苦命的岳父一生深爱着自己的亲人, 我这个做女婿的也常常能体味到他那显露着个人特质的爱的滋味。 记得他同意了我和他所钟爱的女儿的婚事后,严肃地要和我说一个重要的话题,我毕恭毕敬又战战兢兢地听着,他狠狠地说了句:“一辈子不能离婚! ”便不再开口,我却分明感到了巨大的爱的传递的力量。 就在他的一双小儿女考中学校的那年的春节, 他亲自上街买回了从来不曾多过的年货;正月十五的晚上,我与他老人家翁婿对饮,那是他少见的与家人那么痛快地喝酒。 那年,岳母病了,手术前,我接到了同样在病中的岳父打来的电话:“你妈胆子小,你好好给说说……”随后只剩了长时间的沉默。 这次病倒是在腊月,家人办法用尽,没有丝毫起色,于是觉得怕他老人家过不了春节了;可是他就那么挺着,挺过了春节,挺过了初五,十五,二十,二十二——他老人家最后一个生日, 挺过了二十五——在民间算是出正月了,于是他再也挺不下去了,终于在二十六日,神情安详地撒手人寰……我想我明白他,他是自己强忍着难耐的痛苦,用最后的爱心护着他深爱着的子女出了正月!

  岳父的一生是幸福的吗? 烛泪滴落,香火明灭。岳父无语,他无法回答我的问题,又似乎是在用永远的沉默回答:人生与痛苦是自然的联体,而爱心,只有爱心,能消融痛苦,能使痛苦的人生走向幸福。他的一生是幸福的,我想。

  烛泪滴落,香火明灭。68岁的岳父,最后病倒68天,然后,摆脱痛苦,带着爱心,走了,走向了遥不可知的远方……

母亲 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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