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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的宝

时间:2024-02-24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王顺法  阅读:

  一

  我们村大部分人家是解放前后从苏北逃荒过江来这里落的户,到如今男人、孩子基本上都是一口苏南方言,唯那些上了年纪的女辈们,说话仍习惯地操着苏北口音。家里男娃金贵的,做娘的总爱把自己的儿娃叫“偶的宝”。我上有三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我娘是地地道道的苏南本地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偏偏也学着苏北女人腔不叫我哥不叫我妹,儿时,单叫我“偶的宝”。

  我出生在那个大荒年代。生我时,娘吃的是麸皮、豆饼、野菜、树叶和草,没有奶水,是娘用米汤让我活了下来。到我妹妹出生时年景好转,我4岁了,可个儿比刚生下的妹妹大不了多少。

  不知是日子苦不堪言,还是娘生性不爱多言,在我的记忆中,娘的话比皇帝的金口还金贵,一天到晚只顾闷头做事干活,很少开口说话。能记住娘叫我“偶的宝”时,我已经八岁。

  那是个滴水成冰的隆冬之夜,村里的狗冻得都钻进草窝不出一点声响,我家门前那棵光秃秃的苦楝树让寒风抽刮得鬼哭狼嚎般惨叫,在阴森森的黑夜听得我汗毛根根竖起,在冷如铁的被窝里睡不着,娘还在油灯下用麻线扎千层鞋底。娘不停地抽麻线发出的“呼呼”声,让我感觉娘就偎在我身旁,我把这抽线声当作催眠曲,听着听着一直听到听不到这声音。

  是一泡尿把我鼓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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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的晚饭照例是喝一通清汤能照出人脸的薄粥。尿多,夜里常常不止一次尿急而醒。我醒来娘还在呼呼地扎鞋底。

  我咬着牙光着身子钻出被窝,拎起床前的大号夜壶,冷得一边颤抖一边撒尿。

  伴着夜壶口里的水声,我瞥一下坐在床前的娘,她面前那只用墨水瓶做的油灯只黄豆大那么一粒火苗,昏暗得娘成一个剪影。娘每扎一针,都要拿鞋底往油灯前凑近,深度近视却又没有眼镜,就这么一针一凑地扎着鞋底。娘的累不是一句什么话能形容,我们兄妹五个,加爹娘,过年前娘要赶做出七双鞋,才能让全家人过年都能穿上新鞋。

  天太冷,娘的喘息是在喷雾。娘喘出的雾气冲撞得小油灯眼会随时熄灭。

  一间大屋,中间一人高的土坯墙隔出前后两个房间。三个哥哥早在后房两张毛竹爿床上进入梦乡,前房这张土改时分得的大木床上,排放着两条黑棉被。里面那条加盖着老棉袄老棉裤的被子底下,爹睡得像根树段一动不动。他脚头睡着五岁的小妹,正紧抱着爹的一双老脚。妹的小小胸口成了爹取暖的脚炉,让爹睡得鼾声如雷。

  我与娘睡一条被。见娘这般操劳,放夜壶时我轻声说:“娘,四儿把被子焐热了,您也钻进来睡吧。”

  娘停下活,她没回我话,只是用捏着针的右手理了理散落在前额的头发,微笑着看我一眼,重重地一声叹息,怕被人听见似的小声说:“嗯,偶的宝。”

  平常被爹娘叫惯了四儿的我,听了娘这声“偶的宝”,心里很是别扭,我不喜欢那种苏北腔。

  不过,这别扭也就一闪而过。娘的劳累让我心里沉甸甸的,我为不能帮娘而难过。

  二

  九岁放寒假的那天。下午,扫完教室,我从学校回来时,在紧贴校门的汽车站里拾得了上百个烟屁股,把两个“大前门”烟盒装得满满当当。这是我孝敬爹的。

  天气不好,饭后就飘起了雪花。我从学校走到村口,直接去了生产队的养猪场。爹是饲养员。

  雪花一朵一朵大如棉花,纷纷扬扬让满世界一片雪白。这个钟点,爹应该正在大锅台的灶窝里烧猪饲料。

  我肩头斜挎书包,喜盈盈地走进猪场灶房,我爹立马从灶窝里一个矮树墩上站起来。爹为我拍打掉身上的雪花,心疼地说:“四儿,这大雪天,还来老庙做啥?该回家,你娘准提着心呢。”

  爹成家晚,48岁才生我。嘴上这么说,瘦瘪的脸上一条条皱纹早喜得卷成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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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解开老棉袄,从怀中取出那两包烟屁股,两手捧着把它放到爹的手中。

  我爹接下烟屁股,嘴唇抽动了几下竟没说出话来。他把烟屁股放灶台上,伸手把我瘦小的身子揽入怀中,让我跟他一起坐到灶窝里那个树墩上。

  爹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火,一边用那只鼓着青筋粗糙得像老榆树皮一样硬的左手抚摸着我的头。好一会儿他才轻轻说:“四儿乖,怪不得你娘这么疼爱你,那个饿得都敢抢人东西吃的荒年,你娘愣是把我给她补身子的一斤多羊肉糕全给你吃了,还变着花样学苏北女人,叫你‘偶的宝’哩。”

  我哪记得幼时的事?

  爹说,生下我的第二年,饥荒年过了,家里自留地上种的南瓜山芋就着队里分的米面,让全家告别了吃菜咽糠的日子。

  那年的大雪时节,中午,我大肚子的娘吃下三碗山芋丝掺米饭,撂下饭碗,就开始肚子痛。也是吃得饱有力气,娘憋足气,半个钟头小妹就落了地。

  连生四个男娃,添了个女娃,爹娘满心欢喜。为奖励我娘,爹挑了一担硬柴火,赶八里路到乌溪港码头卖给船上人家,换得7毛3分钱。码头一侧有家羊肉店在高声叫卖羊肉糕,爹就拿这钱买了这羊肉糕。

  羊肉糕是冷切着吃,爹不买猪肉买羊肉糕,是想让娘独吃这份食补补身子。爹悄悄地把用油纸包着一片片切好的羊肉糕放到娘的床头,还小声说,别让这帮小蝗虫看到。娘却将第一片羊肉糕先塞进躺她身边的我的嘴里。这下闯了祸,第一片入嘴后我再收不住这谗,一片一片吃不够,不给就哭。娘对我竟百依百顺,这一包羊肉糕全进了我的肚子,自然,吃光了羊肉糕我就香香地睡了。

  爹这话让我将信将疑。我连羊肉糕是啥味道都记不得,也不知道羊肉糕是啥样。我侧过脸问爹:“羊肉糕是啥东西?娘自己不吃,咋偏心眼只给四儿独吃呢?”

  爹慈眉善目道:“羊肉糕就是把羊肉烧得稀烂,与浓汁一起压冻成糕,是很有营养的荤菜。咱山里没有,乌溪码头才有得卖。娘偏心你?是爱怜你呵,见你4岁还丁点个,怕你长不大,一直是学着苏北女人腔叫你‘偶的宝’。到你个儿大了些,她才不再叫……”

  三

  12岁那年深秋的一个下午,放学后,我泡在村西小河里摸蟹。

  家门前的小河直通太湖,为提高渔民的收入,那几年国家往湖里放养了大批人工培养的大闸蟹苗,通湖的小河、沟渠里也有了蟹,河岸边四处都能见到拳头大的蟹洞,洞里藏着大闸蟹。那阶段,每到蟹肥的季节,我总会想法给家里的饭桌上添一盘荤腥。

  到近傍晚时分,我已摸到四五斤蟹,可以供全家人吃两餐了。正准备上岸,又发现一个蟹洞,我立即伸手到洞里抠蟹。如我所愿,手伸进半尺就摸着了个大家伙,可这次摸着的不像是大闸蟹,洞里的这东西身子是软软的,外皮毛糙,我第一感觉该是条黑鱼,心里不禁一喜:明儿全家人可不吃上盘红烧鱼?我要紧捏住这家伙往外拉,可刚拉出洞口,我的娘哎!哪是什么黑鱼?是一条约一米多长有两斤重的大着肚子、红黑相间的水赤链蛇啊!

  我的手正抓着蛇的肚子处。蛇遭我突然袭击,出于本能,后半截身子飞快缠住我胳膊,张着大嘴扭动前半身便要咬我的脸,惊慌中我用力连甩三次才脱了手!

  我着实受了惊吓,奔回家没吃晚饭就上了床,躺床上还后怕得发抖。

  半夜,我从梦中醒来,就觉有人在给我轻轻拍着胸口,还在低声念叨着什么。我一听声音就知道,这是娘在为我“收魂”。

  “四儿啊,偶的宝,别怕啊!娘把你的魂魄从小河里抱回来了哈……四儿啊,偶的宝,一觉睡到天亮百病全消哈……”

  黑暗中,娘的呼唤是如此深情,她低沉绵柔的声音,似乎真就在把黑夜里摸不着家门的我在引领回家,就如同我家的芦花老母鸡,总是咯咯咯带着它的一群小鸡出去觅食,领着它们回家时,嘴里也自始至终在不停地咯咯咯招呼自己的孩子,使它哺育的每一只小鸡都不会走失。真不知娘已坐在床沿为我念叨了多少遍这招魂咒。我细听了一阵,娘念着念着不时会停顿下来,然后听到她用舌头舔嘴唇的声音。娘一准是念得口干舌燥了。想到娘平时对我的千般好,这一声声“偶的宝”,让我感受到一阵阵温暖向我袭来……

  四

  我上初一这年秋天,后山的桔梗花开得特别旺盛,那阶段每个星期天我都会上山挖桔梗。药材收购站收桔梗,价格很好,我挖一季桔梗可让爹娘买回两个月用的油盐酱醋。

  那个星期天上午,我与同伴张小坤一早就带着铁镐背着竹篓上了大山。

  已挖过几年,内行了。凡事我都用心。近山,挖的人多,山上的桔梗不仅少还小。这天,我与小坤去了离家三里外的海家湾。那里离村庄远了,属“野山”,野山桔梗多,长得也大。到日头当顶时分,我与小坤挖的桔梗都已装满了竹篓,在半山腰的一块平整岩石上,我们打开铝制饭盒,吃了带上山的冷饭,然后准备打道回府。

  野山,除了我们两个再不见人影,山谷中一片寂静。我俩刚吃完饭,忽听从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这声音让我与小坤立马放下了手中的饭盒,都本能地抓起身边的铁镐。

  细听,仍有轻微的摩擦声。我们循声抬头朝山上望去,估摸这声音来自山梁上的一块小洼地。反正我们从没听说这里有虎豹之类的野兽,再是大好阳光,也不用担心啥鬼怪,没啥好怕的。我们两个怀着好奇心,手里拿着铁镐,不约而同想上去看看,想若是老鹰与兔子打架,也好顺便捡个便宜。

  我和小坤一起朝山上冲去。

  我们来到那洼地,朝那个乱石坑瞅去,就看了一眼呀,我们就吓得大腿发软!眼前,一条跟人的大腿一般粗的蟒蛇,正在生吞一只猪獾!

  我的脑袋里嗡地一响,和小坤异口同声“快跑啊”后,便连铁镐都丢下不顾,向山下狂奔逃命。

  从这山腰到山脚有几百米距离,我们在漫山遍野的杂树、荆棘、荒草丛中拼命飞奔!当我们来到山脚下的小路,转身没见蟒蛇追来,这才停下脚步。

  我俩惊恐地无声打量着对方。

  小坤突然间脸色刷白,他颤抖着右手指着我的下半身一声尖叫:“白骨!”

  我慌忙低头看,见我的裤管撕裂处,左膝盖下面的皮撕开一道两寸多长的口子,白骨露了出来!

  我本就瘦,浑身没多少肉,受伤处又是真正的“皮包骨头”处,皮撕破后竟连血都没有。我吓懵了:我的血呢?我的肉呢?我这不就是要上路了么?

  我的身子撑不住了,一下就倒在地上。我为自己叹息:一枝花朵刚结出花蕾,还没遇上春风……

  五

  我是让赤脚医生刘小华用酒精清理伤口时痛醒的。

  我仰躺在病床上,电灯泡刺眼的光让我睁不开眼,我知道自己受了伤,可一时不知身在何处,陌生感更让我紧张惊恐。我一转头,见娘就在床边呆站着,我这才吃了定心丸。我是娘的心肝宝贝,有娘在身边,就算躺在坟头野地,恶鬼也不敢伤我一根毫毛。

  立着一声不语的娘,两眼紧盯着我的伤腿,脸上如死了亲人一般的悲伤。我看着娘,难过地发现,娘才42岁,头发竟白了大半,如同冬日的一团蓬松枯草,没了生机;一双浮肿的眼睛,泪光盈盈;她一直在无声地抽泣;衣服湿淋淋沾在身上,如刚从河里爬上岸一样。更让我揪心的是她那条补丁叠着补丁的黑色单裤下,那双黑乎乎的光脚板上,涂有一种暗红色的浆糊,十根脚趾还一根根不断地在扒着地面。

  再看娘的手,手里拎着她的那双自己做的圆口黑布鞋,鞋头、鞋底与鞋帮都分了家……

  我猛然想起自己的遭遇,想到自己应该是躺在医院,更想到娘又为我遭的罪。

  哦,我可怜的娘,这撕裂的鞋帮,这满脚板的污垢,必定是她得信后赶去海家湾,背着四儿下山,慌不择路……赤脚奔下这几里远的崎岖山路,那路面上一定留着她的一个个带着血迹的脚印啊……

  泪水模糊了双眼。我为娘心痛不已,再感觉不到自己腿上的伤痛……

  娘背我回家,要翻过一道小山梁,在她一步步爬上山坡时,矮小的身子一步一摇,让我在她背上似有一种坐在小船上一晃一晃的感觉。娘嘴里还不时在喉咙口轻轻咕噜着“偶的宝”。

  我的脸紧贴在娘汗水湿透汗酸味浓重的背,她后脑处的短发半散在我脸上,我明显感到她的发尖也在掉汗水,一滴滴,有落在我脸上的,有落在我嘴里的。我尝着娘这苦咸的汗水,更体谅着了养育着一群孩子的娘的艰辛,我在泪水涟涟中暗暗发誓:娘啊!就为您叫我的那一声声“偶的宝”,相信您的四儿,一定会走在人前,您今生一定会尝到四儿这颗“干瘪枣儿”的甘甜!

  六

  此后,娘的那句“偶的宝”,便是我自律、向上的力量源头。它常驻我心口,鼓舞着我,激励着我,一如我生命之舟航行的灯塔,始终照耀着我前行的方向,让我从不迷航,迎接着每一个晨钟暮鼓。

  三十四岁这年,我辞去村主任一职下海创业。

  三十六岁的冬天。时值四九。我在苏北县城的一家高档酒店,宴请一家建筑公司的几位领导。我在争取该公司的一笔大业务。

  客人到齐寒暄过后,在敬酒劝菜中,我身边两个人的话,像强电流一样触及了我的一根神经。

  “嗯,这羊肉糕不错,汁浓、肉烂、味道呱呱叫。”

  “没来过?你看,切得薄,可见这羊肉糕的韧劲。亮晶晶、香喷喷,一闻就让人馋涎欲滴。这叫啥?料足,功到呀,否则羊肉糕也成不了这店的品牌菜嘛。”

  多么熟悉的一道菜名,可我就只听过却没见过。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处有各处的饮食习惯,说来稀奇,家乡有人养羊,但小镇上别说羊肉糕,连羊肉也不见卖。即使在家乡城区,我常招待客户朋友,各式烧法的羊肉常吃,但羊肉糕从没见过。

  一听他们的话,我竟有些冲动,筷子伸向羊肉糕时,手竟然会无意识地颤抖,连羊肉糕都夹不住。

  这时,我想到了娘,在商海摸爬滚打多年的我,突然间会泪流满面。

  我的失态惊了四座。

  “王总,你这是……”

  对方的老总姓方,大高个子,据说是从部队转业的。看我这副模样,轻轻地问我怎么一回事。

  方总这一问,更让我的情感缺口一泻千里,我抑制不住抽泣起来。

  出现如此意料不到情况,我就不再想生意这件事了。心想,反正东方不亮西方亮,这笔生意黄了,还有其他生意可接,于是我便直截了当解释原委来收场。

  “家父两月前刚走……我为人之子……老人一辈子念过的一道菜,就是这羊肉糕……可我长这么大,在家乡就没见过……我是让事业忙昏了头,总认为只要有钱给他用,孝就尽了……现在见到羊肉糕了……子欲孝……却亲不在……”

  我这番解释引得满桌人一片嘘声。

  “哦,理解!理解!”

  方总那是宽慰我的话。

  生意不成人情在,我索性边与他们吃喝,边与他们讲起我爹娘,讲起关于娘那句“偶的宝”的故事,讲起我的誓愿。

  无欲则刚,没有了利益顾忌,我讲爹娘时,不仅会一次又一次用手抹泪,说到遗恨时,竟还会用筷子敲盘子敲桌面。

  “服务员,麻烦告诉后厨,等下为我再切两斤羊肉糕,我要带走!”

  酒多了,我与服务员打了这招呼,边喝边又对方总苦笑了一下,然后拍着桌子大着舌头说道:“爹走……走了,我还有个老……老娘在哩。今儿见着了这羊、羊肉糕,这二百公里,老子明天就是飞、飞也要回去,要将羊肉糕片亲手喂进我的老娘嘴……嘴里!”

  万没料到,一直安安静静听我“做报告”的方总,忽然间也拍了桌子,他还朝我瞪着一对铜铃似的眼珠,粗嗓子吼了起来:“成!成交!都是爹娘的血肉,老子的生意不给孝子,造孽!”

  七

  自我见识了羊肉糕后,娘在世时,每年的腊月,我都会特意买了与老娘共享。日子富足了,这羊肉糕已是平常之物,然而于我母子,形式大于实质,娘每次吃了我买回的羊肉糕,虽很多时候金口不开,可她每次咀嚼羊肉糕时那一脸得意,对我都是莫大的欣慰。

  娘81岁时患了尿毒症。2010年秋天离开了我们。

  娘走的前几天,我不分白天黑夜,基本上每天陪着老人。有好几次,我趁娘昏睡时,忍不住噘起嘴唇,带着凝重的神情,悄悄亲了又亲娘的额头。我亲着娘时,心中就会泛起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一似在亲自己的骨肉。

  一天,这举动让娘发觉,眼看就要上路的人,娘脸上竟会露出喜气,还开了口:“看我这四儿……”

  娘说完后默默看着我,看得我泪眼蒙眬,我仿佛看到了母子间一寸寸过来的往日光阴,看到了那年娘踏过的山岗上留下的那带血的脚印,我还似看到了娘初来王家,在门前小河里洗菜时落在清澈河水中的秀气倒影……

  至今我仍然会在这个季节,一年一次,买一盘羊肉糕回家,用它下一口小酒。每当我闭着眼睛咀嚼羊肉糕时,仿佛吃的是灵丹妙药,我眼前,总会闪动着娘眯着眼的微笑,耳中似乎会听到娘满是怜爱的“偶的宝”。这种仪式感极强的一个人的小酌,我每一次都把它当作人生路上再次出发的号令。我始终相信,天上会有一双温暖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有一张老花眼下瘪了嘴唇的嘴,始终在向我轻声呼唤“偶的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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