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湾在宁静三月里所流露出的淡雅味道总是和别处不同,大概那种味道是很独特,以至于没有多少孩子能够分辨的出来。孩子总是用寂静好奇的眼光去品味那种幼小的味道,无论好坏。
还好周湾里的孩子也不痴守,对于那种特别的味道,他们习惯的也快。周湾在流出味道的季节里也总是吸引着所有尚在周湾中的乡民,除开孩子,有乡民说那是一种薄荷的味道,也有乡民说那是种茶香味道。
然而周湾里的茶香味道却是和别处的茶香味道不一样的,有年少的孩童多半对此印象深刻。那是种很深也很浅呢味道,周湾不像孩童,却给予孩童爱的小小的茶香渺茫。
确切的说,那是一种渺小的像春风细雨般的茶香味道,像茶叶,像香草,也像薄荷。反正孩童是这样记忆的,孩童们也只能记忆出这样的味道来。而实际上周湾里的茶香是带有悲情色彩和感觉的。有年长的老者兴许对此看透,他们一再主持了周湾内的丧葬习俗,敬茶默念,遥寄西天。虽茶香缭绕,然悲情满怀。
孩童对周湾茶香悲情的记忆便是源于此,以至于日后周湾哪怕不再缟素漫天,孩童也是怯懦的去品味长者递予过来的相思茶。孩童最容易记住悲苦的东西,也最容易回味出悲剧的氛围。
那些凝聚在丧葬氛围里的茶香据说是用过艾草叶子浸泡的,茶汤不会用来喝,只是象征性的被人端在手里,以示哀思。也难怪,周湾茶香在丧葬习俗中本来就占据了很大的部分,世代相传,别无险意。那种茶香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换作了艾草,也无人考证。
有年长的老者在丧葬的仪式中手捧香茶,轻声急呼逝者名字,叫茶饮之。逝者的家属就跟在他身后,他们会一同附和着老者,呼喊逝者的名字。周湾里有那么多讲究的茶道,唯以此最为讲究,而且不能乱了程序。
但确实,周湾里的茶香纷飞之高远意境也确实是因此而来,倒也不会因为,一些孩童不可接受的原因就破了规矩。在很小的时候,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孩童基本都是不乐于品尝那些从丧葬宴席上带回的微香茶汤的。当然首先是因为不喜欢丧葬的氛围,其次,我是真的不喜欢喝茶。
苦苦味道的茶叶是我小时候爱搞恶作剧的对象,那时候我看茶叶像被晒干了的毛毛虫。爷爷泡的深绿茶汤里,总是会浮出几根“毛毛虫”。在喝茶之前,爷爷习惯轻声的吹嘘,将没有泡透的“毛毛虫”状茶叶吹到茶杯的边缘,沾到杯壁上后,爷爷就会顺手将之捋到手上来。
那些“毛毛虫”是被我拿来玩耍的,爷爷喝完茶,我就抓回茶叶,也拽在手里,也贴在鼻梁下。茶叶褪水退色之后,就只能看到我,一张滑稽的孩子脸。
我年少的记忆里因此多了份安宁的夜色,多了份安宁夜色里的单薄茶香。比较难忘的场景是,午夜时分,万籁俱寂,而茶香却从某户乡民的小窗子里飘出来。那些淡淡香味的茶香在午夜的空气里流淌很快,记忆也像那茶香,流淌的快,消失的也快。
茶香周湾,这是周湾里的长者喜闻乐见的场景,也是爷爷在世时最爱的词语。在老一辈人的内心里,周湾是他们全部的精神寄托。仿佛只是需要一杯酒或者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可以走遍周湾,满足如初。
茶香因而倍得老人们的钟情,毛尖还是云雾,茉莉还是龙井,似乎还要扯上铁观音,配上上好的茶具,似乎是必须要配上这些后,所谓的生活才算开始。对于周湾里的生活,长者们是满足的。毕竟,离开了周湾,他们兴许就再也找不到了,能够与之讨论天地,讨论茶道的知音。老者费劲思量,周湾莞尔一笑,这就是最美的茶香。
还好父亲不是如那些痴迷的老者般爱茶,父亲的爱茶的习惯倒没有尽得于爷爷的真传。父亲的茶艺,仅止于爽口饮茶,只是得到快意足够。
年少时候的光景中,父亲于午后时分惯于泡茶饮茶的习惯分外让我惊讶。父亲不爱茶,却习惯喝茶。父亲说,茶是周湾的颜色,茶也是周湾的生活。那时候的母亲炒的一手好菜,很多年的光景中,都是母亲一个人在厨房里,炒菜,煮饭,洗衣,自然还要加上泡茶。
母亲的饭菜在出锅之后,她还要架上一壶水。等我们一家人吃完饭之后,那壶水也是煮开了的。午后的周湾,被温柔的阳光浸润,也被我们一家人淡淡的茶香所笼罩,母亲的声音也会在周湾的天气里轻轻飘荡。我是不喝茶的,母亲那时候也没有相似的习惯,大概唯独只有父亲沾一点茶水。
父亲喝茶也只是涂个清净,茶水让人清净。在喝茶的时候,人可以安静的品出茶水的苦涩,或者品的再深沉投入点,茶水又是可以品出甘甜的味道来。反正苦与甜都是一个人在品的,也不见得那些味道会留在心里多久。
让我不断为之回想的大概就是周湾里那些与茶香相关的点滴往事,无论那些事情是和父亲还是和周湾的其他乡民有关,我都是为之动容的。因为周湾不管是在安宁或不安宁的时候,他都是为自己刻上了一身的茶香树色。周湾有那么多的热闹往事,芊芊岁月都不止于那一种茶香中。茶香缭绕,是周湾最宁静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