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要馒头吃,竟挨了他一顿严厉的斥训与抽打。
那年也是深秋的一个下午,我和邻家的几个小朋友在门外街上玩耍,性致正浓时老远就听见赶集卖货(注:父亲会条编手艺,就是山东、泰安等地农村常用的一种工具,用富有韧性的白莲条子手工编制成装农作物或土砂的筐、篓、杈头(粪箕)等工具,每五天去赶集早出晚归把编的货换钱来养家糊口)的父亲推着辆胶轮车(注:一种独轮的木制的人力交通工具,凭臂力才能驾驭)咯吱咯吱的回来了,便高兴的迎上去翻看挂在车把上的黑色帆布包,我知道几乎每次赶集回来父亲都会给我买点好吃的(注:不外乎那些馒头、烧饼、和要烂的苹果等)。
我把脏兮兮的小脸凑近包看见了几个雪白的馒头,便急不可耐的伸手去拿,当馒头即将露出提包口时,“啪”的一声脆响,父亲那双长满老茧的大手重重地落在了我的手背上,边哎呦边抬眼看见父亲正怒气冲冲的盯着我像要把我吃掉似的,嘴里还发着狠:“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说着还要打,我委屈的边哭边躲。那一年,我七岁。
能偶尔吃上白馒头,是我那个时期最大的奢求,长大后才知道,那次的挨打是因为家里太穷了,父亲从家里带着地瓜面煎饼在集上吃饭,买几个馒头则带回家给我们兄妹吃,尽管那时馒头才三毛二一斤。而在大街上当着那么多孩子我就翻包拿馒头,这一举动惹怒了父亲。父亲爱面子,馒头若都拿出来给其他孩子吃吧分不够头也不舍得,若就我一个人吃不给别的小朋友呢他脸上也挂不住,所以,我就顺理成章的成了那个挨打的可怜孩儿。
我是农村人,我的祖辈都是种地的,以前是给公家种地,自从七八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祖国大江南北,实行了翻天覆地的土地生产责任制,人民才有了自己的责任田,于是增加了干劲看到了希望并逐渐的解决了生活的温饱。但那时家里仍很穷,父亲常年的痨病更使生活增加了一副重担。所以,我小时候的印象是冬天好冷,父母好严厉,馒头好贵、好香……
读初二时的一个暑假,村里要干工程挖水渠,每家要出劳力干义务工,我很乐意的充当壮工去干活,因为凡出工的人村里都管饭,吃得是平日里很少吃到的馒头。那时的饭量可真大,四个一斤的馒头中午晚上两顿饭我竟吃了十二个。别笑我孬吃,虽然那时馒头四毛多钱一斤,可在家里是很少吃馒头的,那时初中在学校的生活是一天三顿的地瓜煎饼和辣椒萝卜咸菜。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梅花香自苦寒来。为了彻底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和摆脱家庭的这种困境,不蒸馒头争口气,我终于于九三年以全市美术专业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理想的艺术院校。因远离家乡来到城市念书,一是从家背煎饼带饭不方便;二是怕城里人笑话农民老土没出息;三是家里的生活比以前好了些许,就揣着家里每月给凑的二百元钱的生活费和各地的同学一块儿吃食堂,于是我生活的一日三餐终于吃上了馒头。那几年,尽管每天吃上了馒头,但每每想起家人仍省吃俭用含辛茹苦的来供我上学时,口中的馒头却难以下咽。
如今,我在人人都羡慕的一家国有现代化企业工作,享受着丰厚的薪水和福利,并已结婚生子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城里人。父亲多年的痨病也奇迹般的好了,父母严厉的脾气也消失的无影踪,全家人都告别了祖祖辈辈奋斗过的黄土地而来到这个城市开拓新的一片天地。
现在,一日三餐馒头面条包子米饭,鸡鱼肉蛋司空见惯。小时候那又贵又香的馒头虽然现在一块钱一斤,但已成为了餐桌上的主食。每次全家聚餐时,望着满桌的丰盛菜肴母亲都会擦着眼角自言自语絮叨几句:真是没想到啊,太知足了……父亲则满面红光的端起酒杯对我们兄妹说:首先要感谢毛主席,感谢邓小平,再感谢共产党!听了没文化的父亲的祝酒词,全家人的笑声顿时漾满了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