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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麻消耗战

时间:2024-12-07    来源:    作者:  阅读:

  黎青上来当团政治委员,在当时这是一个大新闻。一个三八式的小知识分子,没有在战斗部队当过指导员、教导员,怎么一下子就爬上了团政治委员的位置呢?有人背后笑他,出家就当大和尚。一些老红军出身的现在还在当教导员,他怎么一下子就当上了政治委员呢?对他的任命最有意见的是本团的一位副团长。这个副团长没文化,却看不起有文化的人。“你那几个字能当子弹用吗?能当饭吃吗?打仗是不好学的,打仗是硬本事,真刀真枪,学不好就没命了。”他跑到纵队部去找纵队司令员成钧,提意见说:“黎青不能当团政委,应该换下去。”成钧问他:“黎青为什么不能当团政委?我看,可以嘛!人挺勤快,深入基层,深入实际,打仗勇敢,学习努力。”那位副团长说:“但是他没有指挥战斗经验呀。”成钧脸一沉,瞪了这位副团长一眼:“你有经验,你的经验是从娘肚子里带来的吗?他有文化,又肯干,打仗也勇敢,有了这几条,只怕他的经验将来要超过你,你还得向他学习呢。”成钧这句话把这位副团长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尴尬地走出了成钧的房间。但是成钧的这一席话,并没有打消这位副团长的念头,反倒把成钧的话当做石头,压在心中。

  那年7月,正是山东的雨季,每天早上起来睁开眼睛,往天上一看,阴沉沉的,净是湿雨云,时不时还刮大风、下大雨。那些高山峻岭的底部,便是布满沙石的河流。天晴时,这些沙河里没有水,有水也不深,人们卷起裤腿就可以过河。碰到雨天,这些沙河里便涨成了汹涌的山洪,最大的山洪能把人身子淹没。

  国民党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发起了南麻战役。南麻是一个重要的城镇,在莱芜城的西边。这里地势险峻,便于防守,但对于进攻者来说,这里地势高耸,工事坚固,是个难啃的骨头。这个小地方本来不打也可以,但粟裕命令两个纵队去攻打。守军是国民党整编十一师,这是蒋介石五大王牌军里最擅长守备的一支部队。南麻的敌人蹲在坚固的工事里进行抵抗。战斗连打了几天几夜,没拿下南麻,敌人的援兵却在南麻的东面和南面围了上来。这里是沂蒙山区的中心地带,尖削的山峰,没有树,没有土,只有坚硬的石头。七纵队被派到这一带的高岭上打援兵。六十团团长接到上级紧急出动的命令,便率领两个营到一个七零五高地去打阻击。后又派个参谋来告诉黎青,让他率领一个营,顺着另一条山脉赶到七零五高地去汇合,还指派副团长来协助他指挥。黎青同这位副团长带着这个营走到一座高山下面,山头上的敌人却用火力把这支部队的进路阻断了。黎青见到这个情况,便想请副团长来指挥部队上山,通信员到队伍后面找了几遍却不见副团长。黎青眼见部队前面弹雨横飞,而他自己又没打过这样的仗,不知道该怎么指挥。他心里着急,知道团长带着两个营正在七零五高地等着他们,但他哪里知道副团长是有意考验他,让他闹笑话。

  命令、敌情像山洪暴发一样,在黎青心里浮浮沉沉,他左等右等,等不到这位副团长。于是他心下一横,对自己吼了一声:“我自己干!”他把连长找来,分成两支小部队,爬上两边的山头,对准敌人开火,敌人很快便后退了。黎青便带着这个营,顺着山沟,利用死角,向七零五高地赶去。

  黎青带着这个营爬上了七零五高地,团长埋怨了一声:“你怎么现在才到?”黎青不能讲副团长正看自己的笑话,便带领部队向团长指定的阵地跑去。部队刚刚进入阵地,副团长也跟上来了,跑着喊着,挥动手臂,指挥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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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零五高地上面净是些乱石头,修不出工事,战士们只能站在石头后面。敌人把迫击炮架起,对准七零五高地狂轰乱炸,部队在弹雨的袭击下,遭受重大伤亡。

  此事传到上级指挥所,于是一些责备就落在了黎青头上。

  七零五高地战斗结束后,黎青处在一片埋怨、责难、讥讽声里。黎青本来想把这些事到师里去反映反映,后来一想,这件事不能再闹大了,政治委员应该是团结的核心。

  过了几天,师里突然传来一封机密信。

  机密信是陈毅写的油印信,信中说:“这次战役伤亡很大,全野战军没有一个主力团能再打的了。造成这次失利的原因,客观上是雨天、分兵、消耗战,主观上是我们对雨季作战、对石头山上作战没有准备,战斗中存在的漏洞很多。这一切,要好好总结经验,至于仗没有打好的责任,全在我陈毅身上。部队间务必不要相互埋怨,只要认真总结经验,下次改进,再打胜仗就行了。还要告诉大家一件事,我们现在已经转入了主动进攻的状态,中国战争的形势大变了,变好了,我军已由内线作战转为外线作战了,由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了。”陈毅最后在信上交代,这封信只请团长、政治委员看,不要在部队公开,只把这精神向干部、战士传达就行了。黎青把这封信逐字、逐行、逐段都背下来后,才把这封信交了回去。这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睡不着觉,酸甜苦辣咸都在心上翻滚。黎青觉得陈毅的精神真令他感动,仗没打好,陈毅把责任归到自己一个人身上,使下级卸下了包袱。陈毅把一切损失痛苦都吞进自己的肚子里,却让下级不要埋怨、不要怄气,要加强团结,总结经验。像陈毅这样的大司令员能以身作则,作出这个榜样,像我这样一个小兵伢子还有啥可讲呢!

  战争打到1947年10月,山东战场的形势发生了大变化。陈毅、粟裕率领华东野战军一、三、四、六、八、十纵队,转到鲁西南方向,同国民党的王敬久、区寿年兵团作战,以掩护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山东内地只剩下二、七、九、十三纵队(田原胶东地区地方部队整编而来)。不久,二纵队又调去华中,这样山东就只剩下三个纵队。中共中央军委命令将三个纵队组成山东兵团,许世友任兵团司令员,谭震林兼政治委员。山东进来的国民党一见这个形势,便出动大军,向胶东、渤海两地区大举进攻。只一个月工夫,这两处的县城和交通重镇便统统被国民党军占领了,逼得山东兵团退守在胶东莱阳一线。胶东的地形像个牛角尖,人们笑话山东兵团在钻牛角尖了。这句话引得许世友哈哈大笑:“你看我把这个牛角尖钻透。”

  许世友把夺取莱阳城,作为他钻透牛角尖的第一步。

  他把成钧召到他的驻地夏各庄。夏各庄本是抗日战争时期许世友任胶东军区司令员时的老驻地。他告诉成钧:“莱阳是座小城,本来有座城墙,日本投降后,我便把城墙拆掉了,只留下一个平整的老城墙根。我住在莱阳城时,每天清晨沿着莱阳的城墙根散步,我的这个不大不小的步子,围着城墙根走了没几步,便把莱阳城转了一圈。”许世友对成钧讲的这个故事,使成钧顿时感到这位老将军真是处处留心见兵机啊!许世友对成钧说:“莱阳城里驻扎了敌人三个团,两个是保安团,另外一个是主力团,好打,你去把它拿下来。”

  成钧领受了夺取莱阳城的这个任务,回来便召集三个师长和政治委员开会。他命令二十师从南面进攻,作为主攻,其他两个师各出一个团,从城东城西两面进攻,进行配合。二十师决定派十五团从莱阳城的老南门进攻,十三团从老南门左侧攻城。两个团都采用坑道作业,挖个大坑绕过城墙外壕,在城墙根上埋上炸药,把城墙炸出两个大豁口,队伍便往里头冲杀。挖坑道埋炸药,这本是一种古老的攻城办法,红军时期也用这个办法,但山东部队不用这个办法,用的是连环爆破这种战术。华中来的部队都不会用,没奈何,只好沿用这种古老的办法。

  十五团团长让迫击炮连的瞄准手在南城门对岸埋下一个标杆,标杆对准了老南门。从标杆上拉出一条线,拉到外壕跟前,从这条线下挖出一个大口子,这便是坑道口。坑道口挖到一人多深,然后慢慢斜着往下挖,一个人挺直身子在这个洞里自由行走,这就是坑道口的大小尺寸。十五团团长派出两个连把战士编成十个作业组,有挖土的、有装土的、有运土的,每个组在坑道里轮番作业,轮班休息。然后,再从坑道口拉出一根绳子,绳子跟标杆保持一条直线,这样来保持坑道的出口正在南城门的脚下。迫击炮连的瞄准手不分昼夜定时来检查这根绳子的方位,以保证坑道不会偏移。黎青每天都来坑道检查作业情形,有时还帮战士们挖土、运土。他把战士们坑道作业的情形全装进了自己的脑子里。有次,他同兵团部派来的工兵科科长在坑道口上聊天,工兵科科长望着这种古老的方法,直摇头叹气,说这办法太落后了,不仅危险,还浪费炸药。黎青请工兵科长把这种坑道攻城手段的落后性说一说。工兵科科长扳着手指头,一个一个跟他讲,说要是八路军来攻城,肯定先用炮火把突破点封锁住,让爆破手拎起二三十斤重的炸药包对突破口进行连环爆破,不出两三个钟头,便把一个爆破口轰开了。用这种老方法你起码得三天三夜,时间拉得多长啊!

  黎青说:“不过这种方法,人在地底下,敌人看不见,可以避免伤亡。”

  工兵科科长扑哧一声笑了,说:“这个办法其实很危险,敌人把耳朵贴在地面,你在坑道里的情形他都听得见。遇到狡猾的敌人,在你的坑道顶上埋上炸药,等你快要攻城时,他把炸药拉响,不管你坑道里有多少人,全炸死了。误事,误时,误命。”黎青听了大吃一惊,脊背上冒出了冷汗,他避开战士偷偷地叹了口气。

  正在这个时候,坑道里走出来一位作业组组长,对那位工兵科科长说:“我们之前从坑道里挖出来的土都是干的,这会儿却挖出来一些潮乎乎的土,请你去看看。我担心要是挖到了沟底,塌下来怎么办?”工兵科科长要黎青一同去看。两个人随着作业组长走到沟底,黎青回过头来一看,好家伙,挖得多深啊!这里离坑道口就有十几丈深。作业组组长讲的情况不假,坑道底部本来是干的,结结实实黏在一起,一点水都不漏,可是从这里再往前,坑道里的土便变得潮湿起来了。作业组组长指着这潮乎乎的坑道顶部,问工兵科科长:“这里是不是挖到护城壕的底部了,我们担心这些烂乎乎的泥巴垮塌下来,这条坑道不就完了。”工兵科科长一脸的严肃,撑开两只手,一双锐利的眼睛将坑道上下左右全扫视了一遍。然后对着那块潮乎乎的泥土反复地看,反复地摸、捏、抠,最后从怀里拿出一根金属棒,朝那潮乎乎的黑土中钻。金属棒是个特制的探测器,工兵科科长一边把探测器不停地往里转动,一边把耳朵贴在探测器上,静听那金属器管里发出的声音。他把一个地方探测完了,将金属棒取出来,又找另一个地方再探。这样探了几次,他才压低嗓门向黎青和作业组长说:“这里正是护城壕的底部,幸好这护城壕底部的泥土都是黏性的,壕里没有水,垮不下来。你们在这里安几根大木桩,木桩上放上厚门板,门板上再加上砖头,把这个壕底托起来,托稳了,使它垮不下来。过了这个护城壕底,你把口子再往上挖,就可以挖到城墙根的砖头上,在那里找个地方,挖个藏炸药的洞,把几百斤炸药塞进这个洞里,一引爆,老城墙便垮下来了。你们的突击队端上机枪朝里面猛打,敌人经不住你们这阵火力,你们的队伍就突破了莱阳城,打进敌人阵地纵深了。”

  黎青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坑道爆破就是这么回事啊!

  工兵科科长决定留在这里指挥部队挖坑道。黎青告别工兵科科长走出坑道,顺着老南门的外壕往东走,就到了一个名叫下漥子的地方。下漥子离老南门不到二百米,有几间草屋没人住。对岸的堤埂上,敌人拉着一道铁丝网和一道鹿砦,堤埂上没有地堡,也没有敌人看守。黎青把这个地方四处察看了一遍,觉得这是一个出奇兵偷袭的好地方。他悄悄地离开了下漥子回到团部,向团长建议:“攻城时可以派一支小部队爬到护城河对岸,掩护一支部队翻到城内,配合老南门的部队把这个突破口撕得大大的,保证突破成功。”团长想了想说:“这倒不错。”两个人决定再去实地观察一番后再作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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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团长同黎青来到了下漥子一看,团长欢喜得直点头,拍了拍黎青的肩膀,说:“正好,我在预备营抽出一个连来,按照你的意见,开挖一个新口子。总攻时,这个连由这里突上城墙,顺着西南面打,这样一来突破老南门就更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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