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会给我这半截入土的老人家寄信?”我问道。
在我身边,只有一个唤作“阿力”的机器人。它是政府派给我的临终关怀机器人。
阿力问我,要不要它帮忙取信。我回答,需要。因为我很好奇,这个时候,谁会想起我。
阿力出门后,我陷入了回忆。
我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一切准备。上一周,我给两个孩子写了告别信,送达时间设定在一个月之后。我不要他们见到我临终的样子,我要体面地离开人世。对于我的朋友们,从年轻到年老,我们已经相聚过无数次,此生没有遗憾,又何须告别?关于爱情,我已拥有我认为最完美的爱情和最温馨的家庭——尽管在多数人看来,我是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单亲妈妈,但幸福与否,冷暖自知。
爱人离开了,我不久也要离开。虽然我不太相信所谓天堂的存在,但仍然会幻想,以后可以和他去到同一个地方。
我的爱人是高级人工智能。他曾经有过年轻英俊的容貌,比这更重要的是,他会在我工作结束后,体贴地做好饭,擦干净地板,以最整洁的环境迎接我;当孩子们放学回家的时候,他会温柔地督促孩子们洗手,吃饭,去房间学习,不要玩游戏太久;当我拥有闲暇时间,他就与我聊天,聊文学,聊电影,聊天文;偶尔,当孩子们睡着的时候,我们会背着望远镜,来到可以观星的山坡,寻找各种星宿,在星空的见证下拥抱。
偶尔,我们也会吵架——我需要的不是一台百依百顺的机器,而是希望爱人在尊重我的同时,有主见,有自我,甚至有些小任性。而这些,他全都有。
我年轻时从事的职业是算法工程师,我试过很多次,用情感计算预测爱人各个方面表现,但大部分都失败了。
在他之前,我经历过一次婚姻,我的两个孩子就是与前夫的。和他一起生活的记忆,我几乎全部遗失了。只记得,有一天,他舒适地靠在沙发上打游戏,刚刚把孩子送上校车回来的我,崩溃地对他大吼,指责他对家庭的不管不顾……他不耐烦地把耳机摔在了地上……
当时,网络上充斥着各种抱怨婚姻的文章和帖子,而“完美爱人”计划,也是同时期启动的。
我放弃了这段婚姻,定制了属于我的人工智能爱人。
我很满意。尽管我的人工智能爱人,不能直接地给家里带来收入,但他能让我大部分时间都保持心情愉悦。当我在工作时遇到问题,他还会根据他的知识库进行推理,从而给我一些中肯的建议。他对家庭和我的贡献,是金钱难以衡量的。
在我看来,他给我的是家庭于我的全部意义。
可是两周前,退休多年的我,自己身体已是羸弱多病,在支付医药费的同时,已经无法继续支付完美爱人的维护费用。于是,完美爱人被停用回收了。
在被停用的前一个晚上,我们共进了丰盛的烛光晚餐——当然,他不需要吃东西,只是陪着我。
他对我说:“如果有缘,会再相见。”
他离开后,我也停用了维持我生命的药物。我已经拥有过快乐的人生,如今,希望我离开也潇洒。
阿力开门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也让我的泪水冷静地缩回眼眶。
它取回的是一封信。
寄信方竟然是“完美爱人”公司。
我有些惊讶地拆开信件。
“尊敬的用户,您好。得知您因经济原因停用了我们的产品,并且放弃了延续自己的生命,我们向您发来邮件,想请问,您是否有意向,与我们合作,我们能提供的报酬,就是帮您延续生命。如果您愿意,请按照以下网址,找到我们的电子客服,进行咨询。”
我打开网页,一个人工智能客服的对话框跳了出来。
“你好。”
“你好。我们‘完美爱人’项目,招收自愿担当爱人角色的合作者。也就是说,您的大脑将被接入传感器,作为生物计算机的载体。而您的意识,将与一个‘完美爱人’机器人相连接。您将扮演别人的‘完美爱人’角色。合作期满后,您的大脑将会被置入一副新的身体,延续生命。”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的爱人,他也是由别人扮演的?”我问。
“没错,他的工作期已满。现在,他将会获得新的生命。”
“他不是人工智能吗?怎么……会是人?”
“他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人工智能,因为他必须按照程序设定去做事情。比如,我们为电子爱人设定,一切行动要围绕伴侣的情绪需要。至于为什么需要人类合作者,简单来说,人脑的复杂程度,目前,是电子机器无法模拟的。
“因此,我们所做的,相当于将人脑作为生物计算机。但合作者,也就是大脑的主人,仍然有一定自主意识,并不完全受到控制。您放心,我们的项目完全符合《人工智能管理法》的规定,被借用人脑的人属于劳动者,他们的权益受法律保护。”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这很令人惊讶。您还有时间,慢慢考虑。与我们合作,或许能与您的完美爱人再见。尽管出于保护劳动者的原则,我们必须对其身份保密。但是,你们仍然有一定概率,再次相见。”
片刻之后,我选择了“同意”。
每个人都忙着生存和发展,无暇为别人提供这样的爱。以后,就让我试着全心全意地做一个“完美爱人”吧。
虽然不知道,我要陪伴哪一位孤独的人。
我的“完美爱人”,如今,大概已经重生,去过自己的新人生了吧。他会不会是我作为“完美爱人”,要去陪伴的人?
无论是否会再次相见,愿他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