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那个夜晚,看着费丽驾车远去,只是在一瞬间再也找不到她在哪里。世界太嘈杂,太不顾及你的情绪了,你在这个世界上是渺小的,如一介尘埃。有时候你找一个人就是大海捞针,每一个人无非就是大海里的一根针而已,或者就是海水里一叶浮萍,没有必要把自己看得多么伟大,这个世界多么需要你。芸芸众生,每天都有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包括所谓的大人物小人物,对离开的人,悲痛和怀恋都是暂时的,影响不了世界的秩序,虽然我们也不用过于的妄自菲薄。看着费丽的远去我又盲目地走在旗城的大街上,我不想急于回家,即使回到那个小屋里边,还是我一个人,像虫窝里一只独虫。我在旗城的大街上走着,竟然又回到了十字路口那边,又走到了地下车库的门口,没有车辆进出,门口的收费员在打着瞌睡,他倚在那张变形的椅子上,手里捏着一根烟头,烟头在我走过时落在了地上,烟头的火光还在挣扎。我看着地下车库的通道,那个长长的坡道,通过幽深的坡道是一个巨大的停车场,像车辆的墓地,我想起西安巨大的坑道里巨多的兵马俑,车库像古代的老房子,我朝车库久久地看着,直到一辆车从我的身旁擦过,缓缓地开进坡道。
我说过,我最初来这个城市是来寻找我的墓地的,我抱着这种想法好像有些悲壮,我当初就是怀着一颗悲壮的心来的,我在几年前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来到旗城。很多年前我就对人说过,在某一个城市应该有我的墓地。我说这句话,让很多人诧异地看着我。那时候我还老实地守在一个叫霓镇的小镇上,霓镇很偏僻,我在那里有一份工作,勉强地养活自己。镇上有几家小酒店,那是我喜欢的地方,我的酒量就是从那些小酒店里练出来的。很多夜晚我醉眼朦胧地走在小镇的大街上,小镇的街道在我酒后会产生不一样的感觉,扑朔迷离,一个理发店的门开着,门前站着一个娇艳的女人,她迷蒙地看着我,想象着我会向她走去。小镇上往往会突然有娇艳的女人来,又神秘地离开。那个女子的挑衅,让我一时间心慌意乱,可在我越来越走近时,门关上了,可能我仄趔的身子让她害怕,怕一个酒鬼在夜晚的纠缠。我知道我其实是不能喝酒的,我只是需要借酒麻醉自己,我时常处于痛苦和纠结之中,我是一个脆弱和敏感的人,脆弱和敏感恰恰与痛苦有关。我在小镇工作了很多年,我在那几年突然对小镇抵触,生活变得彷徨、迷乱,抵触一日日加深,到最后延伸为反感。我想到外边去,特别地想要离开我生活工作多年的小镇,就是那时候我想到了墓地,忽然感觉我应该在某一个城市寻找到我的墓地,或许是一个装着我灵魂的匣子。我的意思是我应该在某个城市终老,而不是到自己的生命结束都守在霓镇,人生应该有很多的可能性。我那段时间喝酒大致是因为我的心情,我内心的纠结。我想起我在一个夜晚,去找在镇里值班的我的直接上司,她是一个女性,我们在镇里的关系保持得还算可以,我壮着胆,说出了我的想法。她愣愣地看着我,说,你真想好了?我说差不多,只是还在纠结。那个夜晚她一直在做我的工作,苦口婆心,甚至说出对我有诱惑的话,也许我在以后会有几个台阶,她快把我说动摇了。但当我站在镇政府的院子里时,一股厌倦和抵触翻卷上来,我最后下定决心,在一个月后离开了霓镇。
离开霓镇的那天我路过我们的县城,我想在县城里走走,我曾经梦想在县城里立足,住在县城的某一条街道或一条老胡同里,度过一生。这可能受那个民俗学家的影响,自从在县城一条老胡同里拜访过那个民俗学家,我就崇拜起民俗学家的生活,包括那种老胡同里的民居,那种老房子,老院子,院子里种着海棠树,石榴树,香樟树。有砖砌的甬道,瓦楞上的苔藓,房顶上飞翔着白色的鸽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经常出入民俗学家的院子里,和民俗学家成为了忘年交,在他家长满花树的院子里散步,听他讲述对民俗的研究。他带我走过临河的老街,讲着老街的民居,民居里的人物,小城的风土人情。我曾流露想住在县城民居里的愿望,他答应帮助我留意民居买卖的信息。可民俗学家竟在我们交往的第三年突然离世,那是秋天,我在院子里看见满地的落叶,他的亲人把一批书交给了我,说是民俗学家临终前的托付。那些书让我更加悲痛,从此我没有再走进那个院子。这次要离开霓镇,我本来打算去一次民俗学家的故居,临行前得到消息,他的后人把那个院子卖掉了。我去了县城的马市街,马市街还很热闹,只是成了纯商业街,我去过很多次的书店已经拆除,另一家个体书店也变成了水果店,几处报刊亭撤了。我站在老邮政局的对面,邮政局的老院子还在,营业厅还在,只是变得冷清了。我背着包裹走过马市街,站在城门桥上,一湾河水静静地流淌,在远处的电视塔下,一大片的芦苇在风中摇曳。我没有朝那个方向走,我沿着河堤朝南,看到了通向县一中的路,通向医院的路,通向图书馆的路……我继续往前走,下河堤往西,走到了汽车站,汽车站门口停着很多的私家车,他们对我招揽,就在那一刻我决定徒步走到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