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走过汽车站时没有犹豫,我顺着国道走,那一天傍晚我走到了唐镇。站在唐镇的街道边,我仰起头看见夕阳正在慢慢地下落,夕阳的那边是山,我想起一句“白日依山尽”的诗,街道边的店铺掩映在桔色的光线里,汽车、马车不断地辗过路面。如果要从唐镇到达旗城,需要搭乘一辆客车或者一辆出租,客车已经不可能了,找一辆出租车不但难,且价格不菲。我看着唐镇的街道,在夕阳中闻见了花香,正是桃花、杏花开放的季节,唐镇有大片的桃花园,我在路上已经看到过路边的桃花,据说在山边还有更美的桃花。我在路边站住,决定在唐镇住下来。我在路边找着旅馆,镇上的旅馆的确不多,外地来的客人一般不会在镇上住,他们最后会住到县城。我在路边打听,一个老人指给我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是一条胡同,在我走近时看到旅馆门前的灯笼,几个字在灯笼上闪烁“唐镇酒店”。我走到酒店,吧台里是一个皮肤细腻的小姑娘,她抬头看看我,要我的身份证,拿着身份证又抬头看我一眼。我说不会错,就是本人。她说,你想住三楼还是二楼?我问有什么区别?她说,一个高一层一个低一层。我说,这个道理我懂,一点儿也不深奥。我选择了住在三楼,那天半夜旅馆里有人打起来,把我惊醒,是从外地来的两个男人,他们打架是因为和他们一同出来的那个女人,他们喝了酒,其中一个男人冒犯了和他们出来的女人,两人在半夜里大打出手,那个女人在深夜发出呜呜的哭声,像夜鸟在叫。我不清楚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哭,她究竟在埋怨哪一个男人?我一时睡不下去,在床上想我去的旗城,我在旗城的落脚点,我提前联系的那家文化公司到底如何。
第二天早晨起来,疲惫基本上消除,我在路边吃了早餐,步行着去看了西山边的桃园。看了桃园不敢逗留,我在这一天一定要走到旗城。我是在又一个黄昏来临时走到旗城的,在到达旗城后,我又犹豫着该在哪里住下来,旗城是不缺宾馆的,我想着我第二天要去找的文化公司,住到了步行街附近的一家酒店。我没有随时沉入睡眠,顶着一路的疲惫在步行街走,各种的门店敞开着,站在门口的女孩比霓镇更加妖艳,灯光眼花缭乱。在步行街的中间喷水的地方,有一只小号在吹,一个女孩站在台阶上拉小提琴。我回到宾馆时,看见楼道的后边有一个通向大楼顶层的步梯,钢管焊接的,应该是大楼的安全通道。我走到步梯下,抓住栏杆,一步一步地朝楼上走,气喘吁吁,最后看到比麦场还要宽阔的楼顶。我坐下来,喘着气,楼下的灯光朦朦胧胧地反上来,我在楼上像一只孤独的小鸟,看见很多影影绰绰的大楼,楼层上的灯光像驶在海上的船灯,感觉身下的大楼在浮动着。我在楼顶上坐了很久,看着一个城市的夜幕,充满了彷徨。
我在旗城就这样开始了,后来认识了费丽。不来旗城,和费丽是没有缘分的。
六
费丽在那段时间充满了诉说的欲望,当她听完我这段叙述后,静静地看着我,说,还愿意听我说吗?我说,当然。那几年,尤其在她离异后,我们的状态就是这样,我们似乎打破了一年见几次的惯例,因为诉说和聆听,我们见面的频率多了起来。为此我们把旗城的咖啡馆和茶庄都快走遍了,我们不想一直去那个“星期八”,到最后我们去了“海狸鼠”咖啡馆。我是先发现了那个“土拨鼠”的小书店,同时发现相邻咖啡店的,他们是一体的。我很喜欢这样的环境,而且每次我都会在小书店里淘到我喜欢的书,比如《伤心咖啡馆之歌》,我之前有一本她的作品集,但我更喜欢小说的单行本。对,那天我竟然滔滔不绝地对费丽讲起了卡森·麦卡勒斯,讲起《伤心咖啡馆之歌》里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的爱情,那个佝偻的男人,女主人公的表哥怎样在一个黄昏来到了一个临近沼泽的小镇,最后女主人公的前夫从监狱出来,两个男人的较量。我给她讲另一部小说《心是孤独的猎手》,小说中两个孤独的哑巴……她竟奇异地听着,起了身走向书店,案几上的茶还在冒着热气,她去小书店里寻找《心是孤独的猎手》。遗憾的是没有找到,我答应把我的书拿给她看。她说,一听书名就喜欢上了这本书,孤独还有猎手?我说,每个人都是猎手,包括我们的心,人不会轻易就范,所以会有那句话:人可以被毁灭,但不会被打败。她愣愣地听着,我说,其实我也是孤独的,我说我来一个城市寻找我的墓地,也是视死如归,当我背着行李徒步走在通往旗城的路上时,我是迷茫的,我不知道我的前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前方,一个猎手总是要有目标的。我徒步走,是我不想那么快就接近一个城市,走到一个谋生的城里,我要在路上好好想想,我为什么要离开那个霓镇,这么多年我在镇里已经建立了很多的优势,可我在想离开时满身的固执,脑子里长满“离开”两字。我要想想为什么要背弃县城,也许我在那个县城里可以找到一番天地,有我的另一片疆域,我遇到过很多诱惑,几个地方都向我发出过橄榄枝,找一个工资比较高的单位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也许我可以住在如民俗学家那样的民居里,甚至成为民俗学的后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