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小的时候。妈像许多母亲一样,拿自己调皮捣蛋的孩子没辙时,就会说,看我叫警察来收拾你个兔崽子。起初恐怕可以叫孩子老实一段时间。可随着孩子的入学,知道警察才不会管孩子这鸡毛碎皮的小事,就成天的在学校打闹或者逃课。直到老师告到家长哪儿,家长改教不过来,只好拿矿上的乞丐来恐吓:你不好好学习,没本事,将来就跟拐子葡萄上街上讨饭吧。就连老师有时候在课堂也会提及,以此来以儆效尤。
谈起葡萄,对于孩子们,是在熟悉不过的人,整天穿着邋里邋遢的破黑袄,脏兮兮的,在大食堂外或者垃圾堆里捡人家倒掉的残羹冷炙,填肚过日,身上散发着霉臭味。葡萄跟拐子一样都是穷苦人。这两个穷苦人的相遇都是有故事的。听说,葡萄这女人,曾经是个山野农夫的媳妇,她男人因为她的好吃懒做,和神神叨叨的碎嘴,也烦她逢人就说家里男人的是是非非,终究将其赶出家门来了,从此成了沿街乞讨的乞丐婆。
那个年月过来的人,都不容易。拐子这人长得还算高大,至少打我记事起,他那大个头是个叫我踩上高凳子才可匹敌的,而且他力气很大,背起百八十斤的废铁,几乎是一手抡到肩背上,一手拄根棍子,走得很快还不带咋喘粗气的。要不是天生残疾外摆的跛腿,大可以来矿招工,自食其力的。听说,拐子这人还会压价讨价计算,那一斤废铁几毛钱的账本,也不用纸笔,算的那叫一个心中有谱,以前家里穷,像许多懂得过好日月的女人家来说,总会打个临工,或者拾点破铜烂铁来,等着拐子路过家门时,低价卖掉,换个零花钱来补贴家用。在对待葡萄沦落成和自己一样的苦命人,拐子不但没有丝毫鄙视和成见,还做了一回有心人。记得每天天蒙蒙亮,许多下井上班的工人,多数会在大食堂就餐。拐子老早就候在墙角,等工人吃毕,见桌上或者碗里丢半拉剩馍或包子,自己赶紧过去清扫台面儿。食堂老板见了,知道穷苦人的难处,也不拦阻打骂驱赶,而且有时远远地等拐子捡完才过来收拾碗筷盘盏。葡萄刚出来行乞没摸着门道,每每饿的饥肠辘辘,偷偷抹泪。拐子拎个油黑的蛇皮袋,登场了,掏出一块较为完整地馍,递给葡萄吃,且告诉她好吃懒做是不行的,是填不饱肚子的,要早起,并对她说一些自己的经验。有一次,我上学晚,凑巧去买包子,见葡萄没讨饱肚子,一人坐在角落里,似在生闷气。我又一瞄眼,却见拐子蹲在不远处,捧着菜碗一边喝稀饭,一边悠然仰头看天。不过,我看了倒很好笑,他今儿居然买饭啦,那神情似乎在给某人瑟摆谱。原来葡萄自打听了拐子的话,也早早来抢食吃。可毕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呀。拐子却一反常态,不吃任何人的残羹剩饭,自己挣钱是干啥用的,不就是吃喝显摆的么?只看的葡萄羡在眼里是妒在心头的。最后似乎是拐子赢得了这鄙夷自己婆娘。拐子和葡萄后来还有了自己的傻儿子。
相比之下,另外两个可怜人,可就惨多了。一是瓜瓜,一位是小田儿。
瓜瓜其实并不傻,相反还是这四个可怜人里最聪明的一个。他一身脏臭的黑煤棉衣,有一头短发垢面和一张外翻的厚唇,饥饿时总是流着哈喇子,那眼神连看人吃饭时都泛着绿光,很不等冲上前去抢来吃。但是不行的,以前抢过一回小孩的馒头,被小孩的家长打了一顿,就再不曾抢过,有次,他在两排小吃摊前饿得在地下哀嚎打滚,身上沾满泥土尘,引得小摊老板出来丢给俩馒头,许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吧。我曾听人说起过他的过去。那真是天可怜见的不幸。瓜瓜不是下石节人,听说大约是杏树坪人吧,也不知怎来到下石节的。以前是个高才生,考中了大学家里人却没钱供其念书,这可急坏了瓜瓜,生了一场病也没钱治烧坏了脑子 ,从此就一人在外四处漂泊流浪。再后来,听说省市委里要来体查民情,怕影响不好,就命民警开车送到别处去,遥远的山林放下 ,任其自生自灭。总之我是再没见过。 小田是个靠偷卖废铁存活的人,经常四处流窜,选煤楼,坑木场,不是火车道就在绞车房后的峁坡找寻机会下手 。别看他精瘦如柴,整天裹着一件破絮外露的泥黄色的黑大衣。打我记事起,有次和几个小伙伴玩捉迷藏,见他在一堆篝火,在烟熏火燎的墙旮旯里生病,鼻涕眼泪浠溜浠溜地哼唧......在经过二十多年了,至今还活着。我不由得惊叹其生命力之顽强。去年冬季,我打桥头过,听见他痛苦的呻吟,那是他蜷窝在桥洞里供暖气管道上叫喊连连。不禁想起一伙伴曾说过的话 ,说他爸很不是东西,吸食白面儿,对家人是从来不管不顾,而且还把他妈卖给不知哪里的男人,从此音讯全无,让他当时十来岁的娃娃自己出去混日子。可这并没就此完结,他爸后来找到他要钱,他不肯给,于是他爸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往来。
说起矿上的人和事,我不得不提娟姐。对于她的朋友,知道她的人都是大有复杂情感的,甚至心存芥蒂。
娟姐人个头不高,长得还算俊俏,蘑菇般的发型下,面门刘海齐眉,五官匀称。在其小的时候,就不怎么爱学习。家里人提起她的学业就侧目皱眉。要是逼得紧,娟姐会发头晕气喘的疯病,仿佛下一刻会背过气去,好在是个女儿家,学业好坏并不太重要,也就随她性情而去,不再逼她念书。
他妈和我母亲,是多年的老乡,又常在一起打麻将,所以有许多家常可拉。我就是这样听到他的一些传闻的。那些年改革的春风,还没怎么吹到这落后而偏远的矿区来。学校对学生的学习抓的不严。男女学生私下混在是常有的事,后来我知道那叫早恋。矿区有许多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氓,专找女生漂亮女娃,出去鬼混。蒙昧无知的女娃看到年轻小伙给块儿表,或献殷勤地陪其吃喝玩乐,或者写封煽情的书信,便跟随人家跑出矿区去疯去野,有的家长只恨自己教子无方,粗心大意没看住孩子。我是有印象的,那时把这叫泡妞,或别称叫吊马子。见到女追男,叫挂凯子。这在当时都是很时髦,很流行的词儿。娟姐也是,跟随社会上的青年,出去疯狂,破了处失了身,挺着大肚子回来,没把家里人气炸了肺断送了命。家里人问谁的野种,也不说。还不敢逼得太急,急的眼泪吧嗒的叔叔没差点下跪给她,最后只得拉她去做掉,虽然家里人想家丑不可外扬,尽力去掩盖,但终抵不过流言蜚语的揣度猜测。
到后来,终究是瞒不住的。起因源于一件事,娟姐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说是在有好几位男生轮番敬酒,花言巧语的称赞她是酒量如海千杯不醉的女中豪杰,喝趴了三四个男生,还喝吐了一位呢,但实情可能有些出入,她并非千杯不倒的豪杰,她倒在一位邀请她跳交谊舞的男人怀里,结果爱慕那男人的女生看在眼里,醋意妒忌恨意纷涌上头,拿起水果刀就打杀过去。结果砍中了头部,鲜血直流,惊恐万分当场......满头鲜血的她被同学扶回家中,吓得她妈一刻也不敢停留,赶紧去住了院。后来常来我家的阿姨,就是娟姐的母亲,也不常来了,直到听说要搬离才再次来我们家里,开始还不愿说,知道母亲是明白人,但终究没抵不住内心的情感纠结,遮遮掩掩的倾诉起这丢人往事。
故事本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可不料我子承父业成了煤二代,有幸认识她曾经的女同学,说起娟姐,先是嫁到宝鸡去了,她男人是当地市地税局退休老干部的儿子,并不看好这门亲事,娃都十来岁了,也不知啥原因还是离了婚。后来又找了一个咸阳的,她二婚男人至于说干啥,就不得而知,没过多久又离了。最后她的这位同学在铜城街道上见过一回面,聊了一些家常后,就再也没了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