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雀
说到爱心,大凡指人,其实鸟的爱心更见感人。
一日清晨,我出门打扫前院卫生。忽然发现地上有一滩血污,近前一看,竟是一只摔死的雏鸟。透明的粉肤似乎能看见器脏,显然是刚刚出壳,仰窥,这才注意到枝叶交叠的桂冠里有急促的鸟鸣,我便明白了几分,再朝树隙里细究,竟发现了一只鸟巢,那鸣叫的鸟儿正围着鸟巢上蹿下跳,原来它是痛失爱子啊!我不忍目睹这血淋淋的惨象,找来树枝,想将这断魂之鸟拨进簸箕扔掉,可就在我近前之际,树上那鸟箭也似的疾穿而下,原来是一只黄雀。它围着夭亡的孩子跳跃哀鸣几声又惊飞而去,去不多远,调头又回。见此情景,我忙退进屋里。可鸟儿毕竟是鸟儿,对飞来的横祸,除了绕着“亡子”狂蹦哀叫再无别法,我几次想搬来梯子将它送回母巢,无奈梯矮树高,加之雏鸟死而不能复生,即使送回,于事何补?故而作罢。后来发现,还有一只鸟也飞回来了,它们在我清理过的“事故现场”飞上飞下地叫了大半天,那情形就是一对夫妇在哀嚎失子之痛,悔恨育子不周。好在只噪动了一天,次日再起,一切已复平静,从此,我却关注起这一对鸟夫妻的动向来。它们一日之中,大部分时间就守在“桂冠”的家园。常是一个站在巢边,一个或高或低栖于枝头,或蹿上蹿下雀跃和鸣。给小院凭添许多悦耳娱心之声。有时也销声匿迹,不要紧,只要耐心静候,用不了多久,就会双双归来,而且一定是衔着虫子,一个先飞入树丛,这时能听见嗷嗷待哺的吱吱鸣叫声。估计先飞进巢的那只已哺过食了吧,另一只鸟会迫不及待飞上巢“逼”伴侣“靠边”,好让自己一尽“天职”。原以为哺育雏鸟者,唯其雌也,未料雄鸟亦有分担之责。喂过了小鸟,它们会移栖别枝,或应答和鸣,或曲颈梳羽,这大概就是鸟夫妻甘苦与共的怡然自得吧。
有一天,当这对鸟夫妻飞入树丛时,我隐约看到小鸟的头探出巢外,张着老大的黄口,鸟妈妈很快就飞至巢边,这时更清楚地看到探出的小脑袋不止一个,让人想不明白,看上去比拳头略大点的小巢,怎么就住得下黄雀一家?人类因保护有限的耕地不得已蜗居斗室,可鸟类又为了什么呢?那天晚上就听门外有鸟声叽叽,初以为是谁家丢了小鸡,及至出门开灯才发现又是在上次摔鸟的地方蜷着一只小……不是小鸡,是麻雀。可上前挥赶,它却惊得缩成一团,张着黄口,凄厉惨叫,俯首捉之,方醒悟是黄雀的幼雏掉了下来。庆幸它已长出了小贝壳似的翅膀,虽不能飞翔,可坠落时的扑楞也不至于摔伤。而不远处的树影里又是那对失职的鸟夫妻在雀噪。几欲飞到我的手上行“救子”之举,我忙将小鸟放于花丛下,可同时又发现这儿还有两只,原来兄妹三都掉下来了,无疑是巢小拥挤所致,不免抱怨起这对鸟夫妻的懒惰来。满院的梧桐、兰桂,哪儿都是可作“别墅”的风水宝地,何故要惜枝如金,弄得玉碎宫倾呢?可很快,我就被它的护子之情再次折服。谁都知道鸟易受惊,但其子临危,其母何惧!等我试图将几只雏鸟放进纸箱时,头顶的黄雀夫妇,大概以为我在行打家劫子之恶吧,厉声叫着就俯冲而下,扑进纸箱,旋而又飞起,那团黑影从我眼前掠过的一瞬,反光的黑瞳分明燃着仇恨的火光,误解之深,有过于那个“怀丸操弹”的少孺子。我只好放下纸箱,退避一旁,以示弱予其安全,以至诚冰释前嫌,如此以来,风高月黑的夜便有片刻凝固的静。后来我便回到屋里,隔窗远窥,才见黄雀夫妇飞下树来,蹦着叫着,把三只雏鸟带至墙角的花丛,从此,整个院子都成了黄雀的“巢”。院门也就很少开了,为的是这不幸的黄雀一家有个安全的世界。
雏鸟似乎有睡不完的瞌睡,常能看到它们蜷眠的萌态。有几次清早起来,打扫完院落,再好奇着寻找它们的踪迹,不小心几乎要踩到它们了,竟也酣睡不醒,等到自然醒来的时候,就三团绒球似的顺着墙根蠕蠕滚来滚去,极是可爱。滚累了,不是向天讨食鸣叫,就是依偎在一起酣睡。鸟夫妻捷来捷去,飞进飞出,一日所忙,就是寻觅虫子来哺育这三个孩子。它们似乎有所分工,一只飞下来喂养抚爱孩子时,另一只便在近处的树枝或墙头放哨,地上的一老三少移向哪,上边的也几乎同步护卫到哪。喂养更趋公平,喂过一个再喂一个,直至“嗷嗷”之声平静下来,鸟夫妻这才要么双双飞去,要么同栖枝头,可视线一直牵引着地上的幼子。
小黄雀稍能长大一点,便不时向高处飞扑,酣眠也要高卧。这时候鸟夫妻更为辛苦,它们除了捉虫子喂食雏鸟,还要不停地教小鸟飞行,衔回的虫子先不吐哺,飞下来待小鸟张大了黄口,便飞向低处的树枝,且飞上飞下,反复示范。小鸟也随着唤声蹦来蹦去,直至腾空而跃,跃而复落,真可谓一边是言传身教,一边是努力践行。这期间,它们母子如何交流?“只恨人禽语不通”了,但“鸟有大爱自通情”却无庸置疑。渐渐地小黄雀可以飞起五十公分高,八十公分高,有时还可贴在墙上小栖片刻,以至夜间也要栖在紫薇丛的柔枝上。这时候的小鸟不再扎堆,常各自为政,没进院子的花木丛中。有时想看看它们的萌态,却好久找不见一个。正担心间,鸟夫妻凯旋而归,凡落处必是小鸟的栖息地,如发现小鸟散群,鸟夫妻会啁啾着寻找,听到叫声,小鸟也会扭着小脑袋应声,遂跟着爸爸还是妈妈而去,很快就聚成一个温馨小家。时间长了,鸟于人的“仇恨”似乎也有所释然,见我喂给它们米粒、馍屑,还会轻啼着投以青眼,就在这样的和谐中,落难之鸟羽毛渐丰,居然可以奋力飞上低矮的树枝了,这时,即使有惊,也必无险,紧闭了两周的院门这才打开。可就在我要向来人讲述黄雀一家的故事时,却不见了黄雀一家的踪影,原来这对鸟夫妇历尽艰辛,终于将坠巢之子哺育成功,振翅一跃,去了鸟的世界,独留一座空巢在院中的桂树上。
斑 鸠
斑鸠,别名鹁鸪,咕咕,俗称“春姑姑”。它啼叫时有时是“咕咕”有时是“春姑姑”。
夏日黎明前的第一声啼叫“春姑姑,春姑姑——姑”,那渺如天外,近如枕畔的声音,像来自梦中人迷情的呓语。其声也难辨远近高低,分明闻声在云端,一回眸它却在枝头。有次,我主观臆断,是从天而降,转身验证,空中寂寂并无鸟迹,再俯仰顾盼,它竟在排椅旁的草坪上,而且是双双在地。
我近距离观赏斑鸠,还是在窗外的防护栏一角。是它的鸣叫声吸引了我,隔窗张望,视线总在远处逡巡,不料它仍在眼皮底下。起初,发现我在凝视它时,会惊慌飞去,可一会又会回来,回来时嘴里还衔着枯枝残叶,原来它是在窗台一隅筑窝营巢呢。后来发现,衔枝而归的不是一只斑鸠,是两只,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对鸟夫妻,好奇它们怎么不栖高枝,而看中我这寒舍的窗外?
这对斑鸠十分可爱。乍看如一对灰鸽子,其啼叫的“咕咕”声原本就颇似鸽子,又有一身灰衣褐裳,若去鸽子家作客,一定会给人客主莫辨的惊诧。斑鸠灰褐的翎羽炫葡萄酒红的雅致,一圈黑点大大小小,匀称地缀在颈上,像佩着珍珠项链的贵妇。细看,还是比鸽子小了一号,可正好显出华贵的灵秀。它们出入的路径似乎一成不变,双双归来,一个在外边不远处等着,另一个会先飞至窗棂,正新建的家园就在防护栏内侧的西端,完全可以直接飞至,可它们总是从东端飞入,进了防护栏后还须一格一格跳跃着才能到达目的地。时日一久,可能已感觉到主人与它们隔窗和睦相处,归去来兮,也就从容得亦如主人,我即使在窗下翻书,也相安无事。可让人为之着急的是,它们常因所衔之枝过长,又横在口中,简直无法飞进栏里,它自己也是跳来跃去的慌神,不由让人想起,“掮着丈四椽横着进城门——不知该怨椽长还是该骂人蠢”的故事。灵长类的人尚且弄出这样的笑话,还能嘲笑鸟儿吗?它折腾一阵后,如果枯枝细而脆,折断一节也便不虚此行,可更多的时候是力不从心,好不容易衔回的树枝,竟因不得其法脱口而落,遗憾白费了一通力气。可它也不气馁,飞下去再衔,如此反复,直至无望,才飞去远方。一般情况下衔回树枝或纤维布头,它都会成功穿越护栏,到了巢边,便以嘴为手,认真建筑,精心整理好后,往往会延颈以梳羽,自鸣以得意,然后直接飞去栏外。于外边等候的那只鸟会重蹈前鸟之“覆辙”,依次完成自己的使命。
感动莫过于斑鸠求爱,这还是从不休止的“咕咕”声中偶然发现的。有一日,这对共筑爱巢的斑鸠久久不肯别去,一只栖在巢中,一只则在半米之遥的巢外缩着脖颈发出“咕咕”的腹语,它们一应一答,忽急忽缓,颇见心灵之相通。可巢外的一只呢喃至情急处,竟是一进一叩首,一退一鞠躬,亦进亦退,总在原地,无论怎样和鸣应答,却不进前一步,那恭敬的样子一如谦谦君子,及至巢里的情侣感其至诚,出得巢来,才掸翅昂首,交颈互啄,以至互相踩踏起来,其情之切,连应和起伏的呢喃也局促得近乎窒息。忽一日,就发现巢中有两枚不足桂圆大凝脂泛光的卵,那应该是它们爱情的结晶,斑鸠先是以头抚之,以啄搅之,怜爱之殷,近乎忘情。之后便半卧半蹲地孵了起来,而且一日之中不见出巢,更不见进食,尤其炎夏的午后,大太阳直射而来,也不知它是以怎样的毅力去尽孵化之天职!只是有一日,发现它慢慢站起,端详了一阵腹下之卵,才恋恋不舍地飞去,正想看一下鸟卵的变化,另一只却飞了进来,喃喃着,似乎有点迫不及待,还从亘古不变的“路上”雀跃而至,夫履妻职地卧进了爱巢。原来,孵卵的过程竟是斑鸠夫妻轮留“值班”。
大约三周吧,一对小鸟破壳而出,这时候才见这对岿然不动的斑鸠夫妻忙碌着飞出飞进,捉虫子哺养起雏鸟来。再三周,黄口小儿已出脱成翩翩少年,先在巢的周边探头探脑,继而随父母飞下草坪,亦步亦趋,觅起食来。可惊的是,有一日,我无意发现斑鸠妈妈在地上哺育时,小斑鸠竟扬起小脑袋,又将口中的虫子喂给了妈妈!让我真正见证了一次“鸦有反哺之孝”的感人之举,“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反躬自问,禽类尚能如此,那么,人类呢?
麻野鹊
麻野鹊和我结缘较晚,却和我喜忧关联。幼时仅听过它的名字,却无缘一见。似乎也无一窥其芳颜之兴趣,因为一个“野”字,让人顿觉不屑,加之还是“鹊”,谐音更让人将它误作“雀”的同族,何况在天高地渺的农村,早已是“百鸟集翔看未休,更嫌林树转啁啾”了。然而有趣的是,多少年后,夕阳里第一次看到它,并不在江湖,而是在“归去来兮”的老家庭院。当时仅是桐荫下极不经意地惊鸿一瞥,只留下一个飘逸的背影。也可能除动物园珍禽馆,从未见过如此秀丽的羽族吧。那一瞬,让我颇生司马相如“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那样的心绪来。之后我便留意起了它的行踪,应该还是冬日的一个清早,起床掀帷,即见两只赤喙、红爪的长尾鸟,栖在墙头,正是那日的不期所遇,我忙拿出手机,推窗欲拍它的倩影,哪知手刚伸出窗外,它竟惊飞了,让我沮丧了好一阵。不过,它们双双振翅的一刻,让我终于看清了它硕大不失华美、矫健更显雍容的丽质。由此我断定天地之间有神鸟,因为眼前所见可谓前所未见。也许是自己孤陋寡闻吧,虽然还没有弄清它的身世,但下意识就联想到了传说中的凤凰。
也怪,自那以后,不时能见到这神鸟来光顾我的柴门寒舍,仔细观察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可就是不知其名,向人讨教,因叙述不能惟妙惟肖,言者唧唧,闻者哼哼,共坠五里云雾。忽一日,堂兄闲来聊天,适之共睹,轻易就指认出“麻野鹊”的“谜底”。如此粗俗的名字怎好与它联系起来?可再要细究,堂兄瞠目一哂,也给搪塞了过去。后来还是禽类专家的朋友说透了它的前世今生。
俗不可耐的“麻野鹊”,其“藏在深闺人未识”的芳名竟是“红嘴蓝鹊”或“长尾鹊”。更有“青鸟”“三青鸟”的雅称,出自《山海经·海内北经》:“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而相对具体形象的传说是,西王母有三只鸟,一只被遣为信使,前往大汉为武帝报信,以安天下。另外两只,则服侍西王母身旁。西王母是昆仑神话中的主神,她是吉祥与长寿的化身,青鸟作为信使,其之所往,必为人间带来福祉和佳音。故李商隐诗云:“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青鸟显然成为传书的信使了。尤能令人为之一振的是,传说青鸟竟是凤凰的前身。难怪我初次见它,便生“林中有奇鸟,自言是凤凰”的直觉,原来是“凤鸟无凭迹,远祖能相期”啊。而民间又盛传“家有梧桐招凤凰”一说,莫非青鸟心有灵犀,只为寒舍前这六株梧桐而不惜万里来下昆仑?
时间一长,对红嘴蓝鹊的习性也有所了解。相关资料对它的描述是,体长在54至65厘米间,红嘴红脚,头、颈、喉、胸俱黑色,头顶至后颈有由白而淡蓝或紫灰斑块,其余上体呈紫蓝灰色或淡蓝灰褐色,楔形尾,极长,且呈突状,具黑色亚端斑和白色端斑。外侧尾羽黑色而端白,腹及臀白色。虹膜、喙、爪具红色,性喜群栖,常成双作对或少则三五,多则十余只作群出没。栖于山中常绿阔叶林、针叶林、针阔叶混交林和次生林等各种不同类型的森林中,也见于竹林、林缘疏林以及村旁地边树上。以我的观察,它喜于嘉木长林间翔集匝绕,跳上跃下,飞翔多呈滑翔姿势,从高冠滑向低枝,或于此树滑于彼树,滑翔时两翅平伸,尾羽展开。有时在一阵滑翔之后又欲鼓翼而上,那尾大不掉的样子尤显笨拙。特别是自扰之下,振翮向上逃蹿时的吃力劲加上一路尖叫,实在有神经质的“喳喳”可惊。它不常落地觅食,偶尔滑翔到地上,也是纵跃前进,全无凤仪天下的风范,不由让人联想到“凤凰落架不如鸡”的猥琐局促。有次,邻家顽童突然推开院门,不巧与一群地上觅食的红嘴蓝鹊相遇,相互一惊间,红嘴蓝鹊唬得当即魂飞魄散,那一片浮光掠影,和着厉声的尖叫,更是将那虎头虎脑的孩子惊吓得跌坐在地,起了哑声。这一幕让门里的我猛不防在笑而失声的同时,下意识就跑出门去,抱起那孩子好一阵抚慰,才勉强让他破涕为笑。
要说,红嘴蓝鹊应是鸦族的近亲,都有着荤素兼容的食性,昆虫、小动物是它的大餐,如蝗虫、蟋蟀、金龟甲、蜥蜴、蜗牛、萤火虫,满汉全席,不一而足。也还由于这样的食性,竟轻松跻身于《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成为“三有”保护珍禽。美中不足的是,它竟然敢侵入其他鸟类巢中,攻击吞噬同类的雏鸟、鸟卵,可见生性之凶悍。有人为之解脱说“物竞天择,不悖常理”,权当是吧。吃腻了荤的,植物的果实,便做它“素盘”的调剂,如干鲜果、种子、小麦、玉米等农作物,任其应季而取,尤其到了冬天,风干了的柿子,未坠落的核桃,包括女贞子、桐籽都是它爽口的美味。小一些的果实会栖于树上就地饱餐,而像柿子、核桃,不知为什么,它一定是啄下来,逃往更高的树上消停享用。前院那几棵梧桐的高枝,成了它们的专用空中餐厅,一旦衔来食物,飞上树冠,便一爪独立,一爪为手,津津有味地饕而餮之,令仰观者也几欲垂涎。比如核桃,它竟能在坚硬的骨皮上啄开指蛋儿大一洞,而且还是避实就虚,吃个净光,然后将空壳儿丢下。我在院中常能捡拾到这样囫囵的空壳核桃,拿起来窥望,里边已是果肉空空,分心木却完好无损,比大家雕刻的杰作还要令人赞叹,谁看了都爱不释手。
在鸟类中,唯红嘴蓝鹊对筑巢最会出力。它一年只繁殖两窝,一般在5—7月,但最早开始营巢时间始于2月下旬,结束于6月下旬。一窝产3~6枚卵,略小于鸡蛋,黄、褐、紫、绿,其色不一。雌雄轮留孵化,共同育雏。第一窝孵出育成,便子飞巢弃,不再使用,即开始另选巢址,重新建筑,做第二窝繁殖的准备。它总是将巢筑在高大的树木侧枝上,其状若碗,由枯枝、枯草、须根、苔藓等材料构成,外粗而内柔。繁殖期间,亲鸟护巢性极强,性情也表现得愈加凶悍。人若不经意接近其巢区,它轻则啼叫惊飞不已,重则对人进行攻击。我们村南有一片墓地,白杨参天,林荫蔽日,一条连村路正好从旁通过,平时行人络绎不绝,早晚两头散步的人亦簇拥往来,尤其是炎夏的黄昏经过这里时,常能听到怪异的惊叫及惊慌的飞扑声,让人神经不禁一紧。有人因事出门较晚,错去人流高峰,独经此地,神经本就紧张,而盘踞在这儿的一群红嘴蓝鹊便仗着“寨主”的势威以强凌弱,不知是为先声夺人,还是认为“大敌当前”欲先发制人?忽然就发出或笞挞有力,或狎昵轻佻,或哨音高啸,或阴鸷冷笑……总之一系列粗厉刺耳的联络惨叫声,真令人有“误入鬼城听啾啾”的毛骨悚然。有一次我就在这时经此散步,闻此叫声,不由加快了脚步,忽然就感觉脑后有凉风灌注,随之,呼啸声压顶而来。不及反应,脖子、肩膀就似被超大的巴掌掴了一下,与之而至的还有一个入脑入髓的生疼,感觉是钝矛一击,本能缩肩反窥之际,一串“啊啊啊……”的狞笑声便拍向林梢。这才明白是被红嘴蓝鹊偷袭了,明白了真相,惊悚之心也便归于平静,反而站在坟边上,将周遭的环境扫视了个够。心想,此刻若真有什么鬼魅在前,说不准还能帮我吓唬甚至驱赶走这些小小的羽族,因为其领空毕竟也被侵占了。可遥望西天那一抹将灭未灭的烟霞,渐渐又起了恻隐之心。头顶的这些红嘴蓝鹊可不是带着使命来人间播撒福音的青鸟吗?要不是懵懂的人类携弓挟弹滋扰加害,它们何以要隐匿于这鬼地方?倘使来者真的不善,致其于非命,它将如何向西王母交差?这么想着,也便理解了红嘴蓝鹊误伤无辜的鲁莽。后来和同游者聊及此事,竟是众口一词地控诉,原来遭此一劫者岂止我一人,连我弟弟也有同样的遭遇。说到“何曾相似”处,都不免捧腹俯仰。
及至去年春节前,不幸“新冠”病疫来袭,一瞬间,“玉龙飞起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人人自危到近乎画地为牢的地步,鸡犬之声相闻,就是无法往来。焦虑的是母亲的病躯也更见虚弱。时令已至春分,姹紫嫣红在院子里绽放得好不寂寞。一向常来常往的红嘴蓝鹊有好一阵已往而不来了,一场春雨落下,像谁饮泣了一宿。“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李璟的句子,谁读了不是愁肠百结,难以释怀呢?
也许是天意,清明一过,果然春和景明,惠风和畅。那天早晨还未起床,就听窗外有久违之声和鸣,掀帘便见红嘴蓝鹊在新芽初萌的梧桐树间展翼集翔。到底是仙鸟下凡,一大群或绕树三匝,或于高枝间跃上跳下,展起喉来,更是怎一个凤鸣于天的气象。那华贵的从容,再不见护巢时的凶悍,衬着东来的紫气,一时莫辨天上人间了。也就从那阵起,疫情宣告解封,母亲的身体亦奇迹般趋于平稳。有亲朋登门看望,聊及红嘴蓝鹊不期而归的景象,都说是“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不然麻野鹊怎会送来吉祥?经此一点,我忽然明白了什么,转身拿来母亲平日为餐的糕点置于盘中,轻轻放去树下。不一会儿,一只蓝雀就滑翔而下,伸来红嘴,啄到一块,再飞上树去。一鸟当先,众鸟相随。得食后大概心存芥蒂吧,欲栖于树上,却飞去远方。
“西来青鸟东飞去,愿寄一书谢麻姑。”这正是我那一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