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儿一愣。
贾百说,看来是真得管管了,不然没法控制。
老伴儿把送到嘴边的肉放回去,啪地撂了筷子。并把脸扭向一边。
贾百说,你这是干什么?吃啊,不吃一会儿可就没啦。
老伴儿说,你吃吧,你腰细。
好,一会儿咱俩互相量量,看看到底谁粗谁细。贾百挑了一块瘦肉放到对面的碟子里,然后直着眼睛看老伴,说操,咋把这茬口给忘啦?
满足口福之后,两人开始“量腰围”。老伴儿虽然积极配合,但,量得还是很不成功。都怨高血压和冠心病,中途老伴儿说头晕胸闷,爬起来找药瓶,药瓶却空了。这个时候比较特殊,不比平常,所以贾百就不能一手不伸,总算翻找出两粒,四处一折腾兴致就消了大半,倒了水吃了药,没等老伴儿的药劲儿上来,贾百的热度已经完全下去了。套上衣服,贾百就去了阳台。
贾百勾着头坐在行军床上抽闷烟,忽听到一阵水声,像小瀑布一样的水声。他起身直奔厨房和卫生间。回来后发现,水声是从对面阳台传过来的。
这时,里面的灯突地一下亮了。
那个阳台已经被改造成落地的了,三面都换上了细磨砂玻璃。看样子根本就不是做厨房用,里面也不见任何花草一类东西。干净得很。现在,它就像一个雪白的盒子一样挂在楼外,挂在贾百的眼前。雪白的灯光把它放大了,同时也把它和自己的距离缩短了。贾百一瞬间有点恍惚:他想不到阳台竟然还可以变成这个样子,就像一块忽来忽去的屏幕,还像一面诡异莫测的镜子。
水是从顶部喷洒下来的,真的就像一个小瀑布。贾百心里一紧,忽然就明白了:它已经被改造成了洗澡间。
往下,贾百知道该看到什么了。他在心里强调:得赶紧走开,必须,马上,这不是自己该看的。知道了会被人耻笑的。这样强调的结果是,他努力地向上挺了挺腰板,似乎要走,屁股却反而坐得更结实了。他给自己的理由是:一我呆在自己家的阳台上,我平时就是这样呆在自己家的阳台上,我为什么要走开?看也是被迫的。二我倒要看看你们要搞什么名堂,我不信你们敢搞什么名堂,这周围又不光我一双眼睛。三你们要真敢搞,那也真算能耐,我倒真要看看——只要想看,总该可以吧?
现在介绍一下我们的贾百贾大爷。
据说,退休的人通常分两种,一种是领导,在位时前呼后拥威风八面,退下来后大都门庭冷落,而且往往是在位时越威风退下来越冷清,人呢也就格外落寞萎靡。另一种是平头百姓,退和不退分别不大,很可能从上班的那天起就惦记着退休呢,所以一旦退下来,人是越来越精神,就像祛了孙悟空们的紧箍咒,和追了肥一样。贾百的情况介于领导和平头百姓之间,退休前,他在面粉厂销售门市部做过主任,只一小段。再说细点,是领导三个人,和身先士卒地指挥一拨又一拨雇工扛面粉。
按说,这点资历也实在算不了什么,何况还只是一小段。但贾百可不这么看。李自成只做了八天皇帝,难道就不是皇帝了?雍正皇帝的养母孝懿仁只做了半天皇后,难道就不是皇后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伴儿还能说什么。事实上,即使话不说到这份上,老伴儿也不会说什么。在家,贾百就是皇帝,而自己却不是皇后,连偏妃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个宫女儿。这么想,老伴儿并没有抱怨的意思,抱怨谁?自己干了一辈子的临时工,别说主任了,连一天正式工人都没做上,末了连劳保都没有。老伴儿这辈子最大的人生感悟就是:谁有也不如自己有,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
话说回来,也就是那一小段,好玄没让贾百贾大爷变成一个富人。那是面粉厂改朝换代的前夜,也因此让一部分人提前奔了小康——把面粉成百吨的发出去,然后就变成了肉包子打狗。然后自己的腰包就鼓了起来。贾百不是没想,他当时只是多藏了一个心眼儿,他想看看别的销售主任干了的后果,然后再做决定。结果是后果没等看到,他就和人家一样被一刀给切回家去了。面粉厂卖了。另一个结果是人家都买车买了洋房,自己回迁楼差点都没住起。被切回家的贾大爷得出结论,或说发出感慨,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该出手时就出手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