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儿说,多亏不是,多亏老了,要不还以为在玩调虎离山呢!
贾百心里微微一惊。
老伴儿微微一笑,说走吧,晚了放在阳台里的金子就让人拿去了。
贾百又是一惊。
贾百专心致志地守在阳台上,就像警察蹲坑,士兵站岗,又像潜心修行,或者闭门思过。却是不急不躁,一派气定神闲。甚至是暗自得意,兴味盎然。仿佛得了一回犒赏,又像在品一处胜景、一壶好茶,一道美味、一坛老酒。
对于想看却一直没有看到的,贾百并不急,这跟欲擒故纵,以及美人姗姗来迟的道理差不多。贾百不喜欢突然和直接,年轻时就不喜欢。凡事都有一个过程,突然和直接影响情绪破坏美感,让人心脏也受不了。好事多磨,好饭不怕晚。何况现在贾百有的是时间,因此就有足够的耐心、耐性。换个角度说,好戏已经开场,龙套已经谢幕,小生或者武生已经亮相——是一再他妈的亮相,只是不见青衣,压轴挑大梁的青衣怎么会缺席呢?没有道理。所以贾百不急。
就像守株待兔,就像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贾百稳坐其中,志在必得。
盛夏来了,天越来越热。
贾百在阳台上呆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了。中午、晚上,有时竟是一宿。他整个人憔悴了不少,主要是瘦了不少,本来已经不多的黑头发又少了一成。奇怪的是人反倒精神了,是有了精神头儿。尤其让老伴儿奇怪的是,以往的那些怨气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转移了,稀释了。
一天中午,贾百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进门直奔阳台,反锁上门,然后坐在里面就不动了。连声音都没有,就像关自己紧闭,和死在里面了一样。老伴儿在门外敲门喊吃饭都没反应。直到快上下午班,贾百才把自己放出来,我明明看见人回来了,贾百进屋转了一圈,又去卫生间转了一圈,回头对老伴儿说,应该冲一下凉。老伴儿奇怪地看着他,说冲凉?谁冲凉?贾百哦哦了两声,说你,我说你,中午应该冲个凉,天这么热。
这天晚上,贾百又像赶加班一样,饭吃得急急忙忙,而且是心不在焉。连酒盅也没碰。老伴儿说,你不是说晚饭一杯酒,活到九十九吗?怎么不喝啦?贾百说,扯,人家是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老伴儿说,那好,咱俩这就下楼溜达溜达。贾百说那套理论已经过时了,现在是说动不如不动,走不如不走。见老伴儿发呆,贾百又说,给你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树,随便指出一棵,比如松柏,哪棵不活个成百上千年。原因是什么?站在那儿不动。再比如乌龟,都知道它寿命长吧,就连河里的王八还能轻松活到一百岁呢,为什么?因为它们走得慢,或者干脆就不走。你再看那些跑得快的能活多长时间,远的先不说,就说眼前的,各种鸟,还有蜜蜂,得,不跟你说了——这么说的时候,贾百已经来到阳台门口,并且打开了门,老伴儿一直不知不觉地在后面跟着,门一开,她就像一只鸟似的,突地从贾百身后飞出,飞向阳台——贾百眼疾手快,一把就给抓了回来。小样儿,贾百说,还能逃过我的手心儿!
得,贾百斜着眼,两只胳膊交叉一抱,说给你两分钟时间。
阳台还是原来的阳台,那些花草却明显不如原来精神了。这是被主人忽略的结果。茶几和电视上积了一层灰尘,行军床也是又脏又乱,烟灰缸就放在枕边,烟屁隆起来,像一座小山。日光灯不见了,变成一只半死不活的灯泡。再看外面,除了楼,剩下的就是一团漆黑。
你想把眼睛弄瞎啊,老伴儿说,为啥把日光灯换掉?贾百怔了怔,说为啥……想换就换,省电,对,就为省电。关掉更省电,老伴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目光收回来,落在那些花草上,说不行,我得给你收拾收拾,给花浇点水。
老伴儿拎着空水壶刚走,对面阳台突地一下就亮了。
贾百本能地跳起来,一把关掉电灯。与此同时,他听见像瀑布一样的水声。
走进来一个人——就像走进来一团白雾,一个发光源,贾百一下子就被电住了。他眼皮一抖,眼珠一疼,接着就花了,黑了,就像瞎掉了一样。他立即伸手拉上眼皮,按住眼珠。妈的!老花镜呢?我的老花镜呢?
快过来接把手!老伴儿在客厅喊道——
贾百愣了两秒钟,去!贾百说。走开!贾百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