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小主惊喜地发现小院中的老栀子树开花了。
小主自记事起，自家小院就有了栀子，栀子一共两棵，每棵都有一人高。一棵在两年前母亲故去的五月，无缘无故枯萎了，剩下的一棵一直蔫蔫的，任凭小主百般呵护，去年也没开一朵花。
在部队大院，谁都知道小主家的这两棵栀子。海南岛种栀子的不多，尤其像这么大棵的栀子更是少见，栀子花花气袭人惹人爱，谁走到小主家门口都忍不住夸一声：“好花!”小主妈妈非常宝贝这两棵栀子，门口两边的土地上一边一棵，占据院子最好的位置，平日里浇水施肥悉心照料着。小主妈妈爱花出了名，但是从不吝啬栀子的花朵，有谁喜欢尽管来采摘，每逢雨季，妈妈还会嫁接许多小栀子苗，分送给喜爱栀子花的邻居和朋友。每次人家来家中要花苗，小主妈妈总是不厌其烦地跟人家说怎么种植栀子，好像孩子离开母亲一样不放心。
年轻时的小主妈妈很美，留着一头长发，头发从中间分成两股梳成两条辫子，然后在辫子发根处用辫子梢左右交错穿插，一会就在脑后盘成了一个编花发髻，发髻有点垂，侧面尤其好看，古典而优雅。栀子花盛开的清晨，小主妈妈盘好头发，就会走到小院里，选一朵半开的栀子花摘下，把花悄悄藏在盘好的发髻中。不管是去上班工作，还是在家做家务，每天清晨妈妈都会摘一朵栀子花藏在发髻里，于是一整天妈妈走到哪里都会带来一缕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芬芳。每到夜幕降临，暗暗的灯光下，年幼的小主喜欢依偎在妈妈怀中，看着爸爸把妈妈的长发放下，满屋子都是丝丝缕缕的栀子花香。妈妈盘头的习惯一直保持到五十岁，后来妈妈得了关节炎手臂打不了弯，没法自己盘头了就剪成了短发。
小主是妈妈最小的孩子，生小主那年，小主妈妈都三十多岁了，妈妈非常疼爱小主，小主也非常依恋妈妈。妈妈喜欢搂着小主说过去，说起老家清水河边的那片竹林，说起老屋窗前那棵栀子，妈妈说那还是她当小姑娘时种下的栀子。有时候妈妈还会说起小主的姥姥，小主的姥姥也是很大年纪才有的小主妈妈，小主没有见过姥姥，姥姥很早就去世了，妈妈嘴里的姥姥是个脾气厉害、裹着小脚、思想顽固的小老太太。姥姥不让女孩时的妈妈上学，学校的老师找到了家里劝姥姥让妈妈去上学，姥姥说：“上学可以，不准在家吃饭。”妈妈每次说到这一句都特别伤心，说姥姥太狠了，那时候还是旧社会，自己一个姑娘家，不在家吃饭到哪里吃饭，这是逼着自己上不了学啊!姥姥说女孩子不能读书，读书把心读大了读野了就管不住了，还一心想把妈妈嫁给村中的富豪过舒服的日子。妈妈一气离开了家，后来跟着部队参军走了。这之后部队天南海北行军，妈妈一直没有机会回老家看看，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当母亲一身戎装再次回到老家时，姥姥已过世了。从那以后母亲就再也没回过老家，从那时家里就有了两棵小栀子。有一天早上，小主看着妈妈盘头，冷不丁问妈妈：“妈妈恨姥姥吗?”妈妈看看小主笑了笑，没有说话，随手摘了一朵栀子花，慢慢窝在发髻里不露一丝痕迹。
前年小主妈妈故去，小主遵照妈妈遗愿把妈妈的骨灰送回老家，在老家的院子里看到了还一直保留下来的老屋，可是在老屋的窗前，小主并没有看到妈妈一直念叨的栀子花。小主想着过了这么多年了，谁还会在乎妈妈的栀子花呢?当小主第一次站在姥姥的坟前，小主看见姥姥的坟前竟然有一棵栀子，这是一棵苍老的栀子，比自家院里那棵还要苍老。当时正值栀子花期，满树栀子花散发着熟悉的气息，小主一时看呆了。小主问随行的老家的舅舅：“姥姥也喜欢栀子花?”舅舅说：“你姥姥说，你妈妈最喜欢栀子花。你妈妈小时候就在老家院里种了一棵栀子，后来你妈妈私自离开了家，你姥姥一想你妈妈就跳着小脚，指着栀子花骂你妈妈狠心，居然走了就不回家了。再后来你姥姥病重，临终前交代把这棵栀子一定要栽在她的坟前。这就是你妈妈从小种的那棵栀子，你妈妈当年回来时，听说你姥姥已经去世都没流一滴泪，可是看到你姥姥坟前的栀子花，一句话不说，号啕大哭，你妈妈和你姥姥的脾气一样倔强啊!”
一缕晨风吹醒了小主的思绪，小主俯下身闻了闻栀子花香，她知道这棵栀子的妈妈在哪里。小主轻轻地将长发盘起，一朵盛开的栀子花悄悄藏在发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