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平从外面应酬到家时,床头柜上小闹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11点。今天喝了点酒,微醉,他晕晕地迫切需要在家里舒适的床上睡一觉。从内心讲,他是非常厌恶这种没完没了的饭局的,每次出去总要搞到这个点,而且这个点已经算早的了,同桌吃饭的其他几个人接着又去歌厅了呢。
他脚步趔趄地进了家门,卧室的灯光隐隐透出门缝照在门前的垫子上,他知道,妻子林晓欣还没睡。如果他在外面,林晓欣除非困得坚持不住了,否则,哪怕再晚也要等他。对此,他觉得真是没有必要,这简直是浪费时间。他是个比较严谨的人,他能理解妻子的心情,但觉得这是一种资源浪费,这么好的睡觉时间干巴巴地等着他干吗呢?
张志平意外地发现妻子睡着了。她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洒落在枕头上,有几缕落在了床沿,张志平走过去带去了一阵风,发丝就摇曳起来。她的呼吸轻微平稳,几缕发丝落在了鼻子下边,他正想伸手拂掉,她却刚好一呼气,发丝飘了起来,随之,一吸气,发丝就紧紧地贴在了鼻子上。张志平有点发呆地看着,妻子的脸隐隐浮现着笑意,也许,几缕调皮的发丝在梦中正和她做游戏吧,他突然之间有点感谢这几缕发丝了,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它们给她带来了欢乐。
“门关了吗?”张志平被这个轻微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门,门早就关好了,上楼梯拿钥匙准备开门前,他心里想的就是进门的时候不要忘记把门关好,把插销插好。
近段时间,妻子特别在意门是否关好。他想,可能是他经常出差或在外应酬,她一个人在家里害怕,所以每晚临睡前总惦记着关门。其实这个小区的物业还是可以的,周围到处都是摄像头,进每幢楼都要刷磁卡。可是对林晓欣来说,这些都形同虚设。只有亲手关了门,上了锁,甚至关门前再探头伸手摸摸钥匙是否还插在门口,她才放心。
张志平把妻子这种行为发生的源头归罪为几年前的某一次回家,他喝醉了酒,把钥匙插在门上忘了拔下来。从那以后,妻子对于关门的程序又多了一项,就是必须伸手摸摸才放心。一次,他郑重地对她说,门已经关好了,钥匙已经拔下来了。妻子答应了一下,他就去睡觉了。蒙眬中,他隐隐地听着妻子开门的声音,他甚至想象到,这时,她探身四下张望,再摸锁孔,然后关门,上锁,再推一下门,再摸一下里面的暗锁,之后,长长地吁了口气。有几次,张志平已经睡着了,还是被妻子起床关门的声音惊醒了。
“门关了吗?”这次,他确信这个声音是妻子在似睡非睡的蒙眬状态下发出来的。他想起了外婆,外公走得早,外婆独自一人拉扯大了四个孩子,晚上,他总是听见外婆搬动凳子的声音,那是一把老式的藤椅,已经有些破旧了,坐的地方有了很明显的凹陷,藤椅的靠背磨得锃亮。
他不明白外婆为什么在临睡前总要搬起那把破藤椅放到门口。作为倚门的东西,那把藤椅明显偏轻了,如果门没有锁紧,只要一阵穿堂风就会把那藤椅的脚步轻轻移动。他不明白外婆拿那把破藤椅倚着什么,在他看来,一把旧椅子能给一扇老房子的门带来什么安全感呢?可是,每个夜晚外婆总是把藤椅倚在门边。外婆说这把藤椅是外公的宝贝。一个关门的动作,一件倚门的物件都是女人习惯了的寂寞啊。
门关了吗?他回答,关了。可他还是站了起来,打开门,探身到漆黑的门外。他摸了一下锁孔,之后,紧紧地关住了门。他觉得,他该把妻子的寂寞关在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