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欢很抗拒妇科检查,她总是不能大大方方地“宽衣解带”,每每都会招来医生冷冰冰的指责:别磨蹭,裤子往下脱一点儿……谢欢躺在检查床上,严重缺乏安全感和尊严的内心,对穿白大褂的医生很是抵触,接下来的器械进入便会给她带来极大的痛楚。常年劳作令她总是腰酸背痛,妇科病也是时好时坏,那些酸痛像一尾鱼藏在她的体内,时不时扑腾一下,提醒她不要忽视它。还是谢云跟她说,身边有邻居突然查出宫颈癌晚期,这个消息让她陡然一惊,内心的惧怕瞬间战胜她所有讳疾忌医的念头。
医院里总是人满为患,谢欢还躺在那里,医生已经在叫了:“下一个。”谢欢忍气吞声地坐起来,慢吞吞地整理衣服。进来的是一个矮小的老太太,短短的头发冒着油光,一绺绺贴在头皮上。医生核对着姓名年龄,她已经六十多岁了。这个年龄应该绝经了吧,还会有妇科毛病困扰吗?谢欢胡思乱想着。脚上的鞋子格外难穿,鞋跟拔了几次都没弄好,谢欢拧着眉头,发誓回家就扔了它。她听见医生啧了几声,对老太太说:“你这个阴道炎挺严重的,需要局部用抗菌药,两周后来复查。”这时,谢欢听到老太太问:“医生,那我今晚能同房吗?”如同一声惊雷响起,谢欢不由自主地抬头打量着老太太,没错,这是一个又瘦又矮貌不惊人的老太太。谢欢很难堪,仿佛她是故意一直站在暗处。
医生显然也愣住了,几秒后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有些不确定地说:“最好不要同房吧,治疗期间不要同房。”
“那我今晚不用药呢?”老太太追问。
医生大概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有些诧异地打量她几眼,犹豫片刻,大概不知道怎么回复,干脆采取回避态度,冲门外喊:“下一个!”
谢欢为自己的动作慢深感抱歉,她的每个毛孔都在替老太太尴尬,她怎么能如此明亮地将性事敞在陌生人面前?在六十多岁的年龄。可当事人压根没有任何难堪,她并不需要别人来理解。谢欢慌乱地趿拉着鞋子,恨不得立刻消失,刚走到门口,又听到医生喊她:“谢欢,你的单子。”无奈,只好又返回。目光和老太太撞到一起,老太太回给她一个友好的微笑,眼神里有种谢欢很陌生的东西在闪亮,脸上的皱褶堆出一朵花。这朵花很是刺眼,谢欢不是很适应。
检查的费用都是谢云出的。回去的路上,谢欢问妹妹谢云:“你说这六十多岁的女人,还能同房?这不科学啊。”
谢云手握方向盘,目不斜视,没接她的话,用很平稳的语气对她说:“赵豆豆借读的事,你最好再认真考虑一下,和姐夫好好商量,十五万可不是小数字,你一个人就把主全给做了。”
谢欢看着自己红肿的十指,苦笑,谁不知道十五万不是小数字呢,她起早贪黑地卤板鸭卖,手都烂了,腰椎颈椎哪儿都不好,她要卖多少只鸭子才能挣够十五万啊。谢云瞥了一眼沉默的谢欢,心里有点儿冒火,从小到大,谢欢最让她佩服的就是:她永远能坚持自己要做的事,别人的话再怎么语重心长或是重如鼓槌地砸过来,到了她这儿就是一阵风,她从来不会反驳你,但她照样会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谢云有点儿生气,可也实在无奈。她和谢欢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她们是对儿知根知底的亲姐妹,可又互相瞧不起,彼此不认同。心里藏着解不开的结。谢欢长得比谢云好看,身材傲人,走起路来步姿妖娆,谢云曾经妄图指正她,让她好好走路。而谢欢呢,时常表现出一种被戳破的恼怒,压根儿就不理会她。
可那又怎么样呢?血缘这玩意儿将她们箍在一起,谢欢过得不好,谢云也无法心安理得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对她坐视不管。
不知过了多久,谢云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叹着气劝她:“一中也是重点高中,豆豆能考上已经很好了,没必要多花这个十五万借读费去无中借读。你起早贪黑地卤鸭子,赵毅帮人修车,挣点儿钱不容易,赵豆豆后面读大学,用钱的日子在后面呢……”
“你不明白。”谢欢调整了一下坐姿,淡淡地说。
谢云眼皮掀了一下,窗外的天空很蓝,旧日的时光被凝固在此时,谢云抿唇不语。
车子拐进观音巷,谢欢在巷口下车,冲谢云挥挥手,转身朝自家的板鸭店走去。又深又长的巷子,她在这里长大。结婚后,又回来租门面熬了十几年,不管是严冬还是酷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宰杀鸭子,拔毛开膛破肚,加盐、香料腌制,烘干水分后,用优质锯末烟熏,再选用八角、茴香、花椒等三十多种香料下锅卤制。谢欢卤制的板鸭,有独特的方法,卤制好的板鸭,无需口尝,光是看那色泽闻其香,就叫人垂涎三尺。回来的时间正好,十点半左右,出来斩板鸭的人陆陆续续过来了。谢欢将围裙穿好,打开橱窗,将早早卤制好的板鸭摆放整齐,好几个老主顾都在排着队,谢欢话不多,她做生意的特点是不说二话,一刀定音,剁开半只,上秤报价格,“咚咚咚”一通挥舞,鸭子被剁成大小均匀的块状,然后浇上卤水,拍开蒜瓣切碎撒上,最后滴上麻油。哎呦,那个香味啊,让排队的人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快到十二点,基本就忙闲了,该斩板鸭的人都斩好了,谢欢将橱窗打理干净,准备收摊儿回家。回家还得准备儿子赵豆豆的晚餐,豆豆中午在学校吃食堂,晚上回来要给他弄顿好的,加点儿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