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面两旁的道路边,已经有人摆出各类菜蔬,行人骑着电瓶车、自行车出入狭窄的巷中,世人都在为生计奔波。谢欢直起腰,将清水里浸泡几小时荡去余血的鹅拿出来,放进配好卤料的锅中开始烧煮。当她用特制的长筷子翻动老鹅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接通后,电话那头居然传来谢云的哭声:“姐,我阑尾炎发作了……又摔了一跤……我……我的胳膊好像断了……”谢欢急了,熄火关了门就往外跑,冲电话里的谢云喊:“你躺那里别动啊,我马上就过来……”电话那头儿,谢云打断她的话,虚弱地说:“别来我家,你直接到医院,救护车已经到楼下了。”
谢欢一边跑,一边给赵毅打电话,让他处理锅中泡在卤水中的鹅。有种羞愧在内心细细灼烧,她的妹妹受了重伤,而她却还牢牢惦记锅里的鹅。很羞耻。小城的车,不管大小都不大会礼让行人,在没有红路灯的斑马线上,谢欢挤过去,插入车缝中,任由车流的气势碾压每一根神经。
谢云从来不喊她“姐”,这声姐喊得谢欢一脸绝望,仿佛就要生离死别。一路上,谢欢将最坏的可能都想个遍,妹夫曹小天这些年升得很快,在市领导班子占有一席之地,现在忙于防疫工作,几乎是以单位为家,谢欢拨通他的电话,那边只说了一句“在开会”就挂断了。谢欢只好发条微信过去,告诉他谢云住院的事。医院门口,谢欢扫好健康码,接受体温测量,到了住院部急诊科门口,又是一通扫码测体温……并且,每个科室门口都设了一道岗,一名护士坐在那里负责盘查,没有问题才给你开门。进科室的家属,必须出示核酸检测结果,阴性的给你一张陪护证。前面排队的不时有人和护士争吵,无非是嫌弃麻烦、事多。谢欢虽然也心急如焚,可她并不抱怨,这就是小地方的好处,没有一例确诊的新冠肺炎病例,你起码还能正常看病,大城市人口流动性太大,看病更难。
谢欢的陪护证还没拿到,曹小天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告诉她:“你妹正在手术,看到你信息我立刻联系院部的熟人,她的阑尾手术做完要紧接着做接骨手术,估计得在医院住上一段时间。我让医院的熟人给她找了位护工,你先过去看看她,我这边一忙完就过来。”谢欢整个人放松下来,正想多问他几句,曹小天又挂掉电话。谢欢苦笑,这要是赵毅,话没让她说完就敢挂电话,她铁定揪光他头发!
谢欢赶到急诊科,骨科医生正在帮谢云接骨打石膏,谢云疼得面色惨白,低声哭泣、呻吟,谢欢一看她这样,泪就下来了。谢云的病房是双人间,进门左边就是卫生间,里面洗脸盆、淋浴等都有,病房的大幅落地窗户像面玻璃墙,阳光充足,墙壁上还固定着饮水机。这小城住院部的设施,比很多大医院都强。麻醉还没有过劲儿,谢云便沉沉地睡去。请的护工来了,谢欢简单交代她几句,又急匆匆地去谢云家取生活用品,她们两姐妹一直都有对方家里的钥匙,以备不时之需。谢云家住在状元桥边的湖滨花园,这里是别墅区,他们买的早,当时这个地方还很荒凉,二十万就买到手,如今三百万都不止。谢云家是中式装修,极简,打开门入眼的就是被擦得锃亮的白色地砖,空荡荡的客厅令人感觉冷清。谢欢站在门口愣了半天,她好多年都没有来谢云家了,两人虽然离得近,但她为生计所迫,很少可以抽出时间串门,倒是谢云隔三差五地会去帮她打扫卫生,甚至帮她看店……客厅阳台上,有一把老式的摇椅,上面放着一堆毛线。谢欢走过去一看,居然是谢云手工针织的婴儿毛衫帽子鞋子等,谢云是在提前给孙子准备小衣服吗?谢欢很惊讶。她又看到阳台拐角还放着老式缝纫机,不知道谢云是从哪儿淘来的老家伙,针头上挂着缝合了一半的半身裙。谢欢仔细瞅瞅,这不是谢云那条连衣裙嘛,她自己动手将它改成的半身裙?缝纫机旁边的小桌子上摆放着一本《圣经》、一本佛经书,谢欢被逗笑了,谢云这到底是信耶稣呢,还是信佛祖?笑着笑着,谢欢的眼圈红了,一向照顾她和远在大都市弟弟的谢云,她的生活竟然如此孤独。儿子大牛一年多没回来了,今年春节说留在学校做志愿者,清华竞争很激烈,那孩子又有上进心,除了学习,还担当几个社团的负责人,是学生会干部,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记得有次谢云开玩笑和她说:“我那儿子,昨天总算和他接上头了,视频没说上几句,他就被导师叫走了……”她当时剥着蒜,头也没抬,说:“能者多劳,你儿子有出息,忙学业,哪有空陪你这位老母亲聊天。”谢云没有说话,脸上淡淡含笑,眼里却是无尽深沉的惘然。那是谢欢很熟悉的表情,每当谢云不高兴时,看起来就是这般淡然无心的样子。当时她觉得谢云矫情,故意在她面前显摆儿子有出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