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苍给每个人的礼物都不一样,你一旦打开了命运的盒子,你的一生就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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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表妹小江来找我的时候,我简直惊呆了。她脱形得厉害,说起来我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她了,我说你怎么说来就来呢?她看我这么说一下就哭了起来,从小到大我一看到她哭就没辙,没辙得厉害。她爱哭我不爱哭,这是区分我俩最大的不同,我俩长得很像,几乎像亲姐妹,但是我们是表亲,我们有同一个外婆。外婆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她生了五个女儿,人称五朵金花。我妈和她妈是第三朵和第五朵。关系比别的朵要亲一些。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时候太互相关心了,她俩长得不像,孩子倒是长得特别像。我表妹和我就像是双胞胎一般。我比她大两岁,但是我这个姐姐不像是姐姐,倒好像是她妈。她从小和她妈不亲,和我亲得厉害。她大事小事都糊里糊涂的,又不爱拿主意,人也任性得厉害,她和我的跟屁虫一样,我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只可惜我从小到大成绩都不错。而她不行,她初中毕业就读了个技校,早早就出社会工作了,我读大学的时候她已经拿工资了,那是她最得意的一个时期,因为她比我有钱,她喜欢来学校请我吃饭,让我给她介绍男朋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小江虽然长得不错,性格也开朗,可就是没什么男的喜欢她,原因就在于她太二了,她处着处着就把男人处成了哥们,或者说男的看到她都怕了,她能喝酒,一喝起来就没完没了的。几乎把人都喝趴了,她还在那傻喝呢,她这么傻,哪个男的愿意娶她呢,她一点心眼没有。
对于女人来说什么最重要呢?这个问题在我和小江这都不是问题,因为我妈和她妈最爱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提问题,何止十万个为什么?简直是千万个为什么?亿万个为什么?我估计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命运是什么?谁能答的出来呢?佛祖或者是耶稣,没有谁知道是什么?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各种事情发生,下一秒怎样都没有人知道。我们每个人都在顽强地生活,谁要是说他对自己的生活没有尽力过,估计老天都不答应。我妈和小姨看上去是两种女人,一个不打扮,一个爱打扮,一个顾家,一个爱玩,一个爱打毛衣,一个爱打麻将。然而事实上她们是一类女人,她们看上去活得稀里糊涂的,但实际上都特别用力地活着。小江看不上她们,她们也看不上小江,小江觉得她们活得不对,她们也觉得小江活得不对。她们认为: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嫁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而事实上她们嫁得都不好,甚至乏善可陈的厉害。我妈的老公也就是我的爸爸,早早就下了岗,早早就生了病,像一个药罐子。我小姨的丈夫也就是小江的爸爸是一个暴脾气,一发起火来就打人,把人往死里打,我小姨被她打死过好几回,每次都差半口气就死了,最后又活了过来。我爸和我妈为这事找那个暴脾气的男人理论过好几回,我爸讲话一急就容易结巴,他每次都说:别,别打了,可说着说着就变了,变成了打、打、打……所以我那个暴脾气的姨夫根本不把他当回事。每次他都被姨夫一挥膀子甩出去老远。最终的结果当然是离婚,小江八岁的时候姨夫就和小姨离婚了,家暴是一方面,他有了外遇是另一方面。说来也奇怪,这个暴脾气的姨夫到了那个卖衣服的女贩子手里居然就消停了老实了,再也没看到他在公开场合打过女人,甚至于到了四十岁的时候他还信了佛,戴起了佛串。他和我小姨离婚的时候,小姨哭了三天三夜,从那以后我就没有看到小姨哭过,我知道她的眼泪在那场婚姻中流光了。这件事对八岁的小江的影响是很持续的,虽然当时的她并没有悲伤,她没有小姨那种翻江倒海的眼泪,犹如水漫金山。一向聒噪活泼有些人来疯的她,那几天格外的平静和沉默,但是这个时间很短,随着小姨的眼泪流光她也恢复了常态。只是后来那个后遗症不时地冒出来,每当她有异常于她平时表现的行为,我就知道那种生命的隐痛又出现了,她为什么爱喝酒,一喝起来就很疯狂,我觉得也和那家暴离婚案有关。表面上我爸我妈的关系要稳定一些,但实际上我知道我妈对我爸是很不满的,她一直觉得我爸是一个窝囊的男人,当然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难道她会因为他是一个窝囊的男人就和她离婚吗?她万万不愿意走上小姨的路,离婚在那个年代,在那个贫穷的老城区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件,虽然那儿的离婚率不低,人们说起来仍就讳莫如深,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更何况离了婚的女人还能有什么奔头,除了嫁给老头,还能有什么好的出路呢?小姨离婚后,我妈就忙碌着给她介绍对象,可惜一次次的失败了,不是别人看不上她,就是她看不上别人。后来小姨也就不再抱希望了,她说一个人过也挺好的。这就是我的小姨,一个普通平民家庭女儿的悲哀,所以她难过起来就爱喝喝酒,得了肝病,我妈常常看到她的时候,她都是抱着个酒瓶子,我妈气她骂她说她爱作着过,她总是醉眼朦胧的看着我妈说:“不喝酒还能干嘛呢?”我妈给问住了,是啊,还能干嘛呢,难道像我妈一样织毛衣看电视,嗑瓜子唠家常吗?我妈知道她没心情。
小姨离婚后,对小江疏于管教,因为生活的不如意,所以对生活的热情减退了不少,活着有时仅仅也就是活着而已。小江从小就成绩不好,因为她的学习太差了导致了小姨忧郁症的加重,一个女人没了婚姻,孩子就成了唯一的寄托,而当这个寄托也打了折扣的时候,她的生存希望几乎就没有了,当然小姨不会去死的,她选择了酒国。她把这个可怕的陋习也传染给了小江。小姨对男人后来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厌恶感。她甚至觉得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可恨的物种,可是这种对男性的仇视,倒并没有传染给小江。小江在十五岁之后就对男性有了极其浓厚的兴趣,因为家中缺少男性,所以她似乎更爱和男生一起玩。但是她并没有早恋,因为她喜欢的男生都不喜欢她。小江长得太普通了,普通到了几乎很难有人会爱上她的地步。她继承了她爸妈的缺点,小姨虽然长相普通,但还有可人之处,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很美丽的梨窝,这两个酒窝瞬间就让她的容貌生动了起来,变得女人味十足。而小江却没有这对酒窝,这倒也罢了,小姨的眼睛偏小,有点睡眼朦胧的意思,人说小眼睛聚光,但她的小眼睛不聚光,还老像没有睡醒,很不幸这也遗传给了小江。小姨夫长了一张国字脸,厚厚的紫黑色的嘴唇,这种长相长在男人身上,并没有什么,可是长在女人身上就不对劲了。而小江偏偏遗传了这些。这就导致了虽然她有很多的男性朋友,却并没有男的爱上她。渴望爱而没有爱是青春期的小江显著的迷茫。
没心没肺的小江和过于多愁善感的小姨相依为命的生活,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人生活的比你好,也永远有人比你生活的差,不管你觉得你生活的有多差,总有人落在你的后头,譬如我妈。小姨不在的时候她总是长吁短叹,觉得自己这辈子嫁给爸爸嫁亏了,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一辈子经济上都不宽裕,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可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小姨只要一出现,妈妈就会收起自己穷酸委屈的怨妇表情,变得贤惠而且正能量,因为她再差还有小姨给她垫底,所以她在小姨面前是有优越感的。我有时候甚至觉得她活下去的动力就来自于小姨的苦难,如果没有小姨那极其不顺的婚姻悲剧,那么一个乏味平庸的父亲一定会被她埋怨死。我有时候真觉得就是因为小姨的婚姻不幸,让我爸爸的耳根子清净了许多年,否则每天只要睁开眼一直到闭眼前,妈妈一定会在数落爸爸的窝囊。
外婆心疼小姨,毕竟是最小的女儿,而且长得最像她,遗传了她最招牌的那一对梨窝,我妈没有,其他几个女儿也没有,但是可惜她没有遗传到外婆的大眼睛。大眼睛的外婆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后来因为她爸爸去了台湾,外婆一个人留了下来,之后各种政治运动都没有幸免,所有的男性亲人都死光了,包括丈夫儿子,只有她和这五个女儿顽强的活了下来。她的美貌在岁月面前依然没有丝毫的减弱,越发鹤发童颜,气度从容起来。看到她的人都不敢相信这个没啥文化的老太太经受了那么多的磨难,居然显得那么的有气质,有风度,仿佛她身后的那个大家族的所有荣光经过岁月的洗礼重新回照到了她的身上,让她有一种贵气,每个见过她的人都说这个老太太是个大家庭出来的大家闺秀吧。但其实她什么都不是,几十年来一直是辛辛劳劳的操持着家务,大概这也是一种得天独厚,岁月不败美人吧。因为小姨婚姻的不幸,外婆在五个女儿中最疼的就是她,她在过去的年代里已经失去了她父亲留给她的所有首饰珠宝,唯一幸存的就是她的一个羊脂玉手镯,那个是她父亲在云南做生意的时候特意买给她的作为她的嫁妆,当年就值一百块大洋,她拼了命地保护,才让这个手镯幸存了下来,这五个女儿没有一个不打这个手镯的主意。可是有一天这个手镯从她的手上消失了,几个女儿纷纷猜测是给了老五。外婆死活不肯承认,只说是不小心丢了。女儿们当然是不相信的,但是拿老太太也没辙,但是各个心里有了数,去老太太那的次数就少了,给老太太买衣服买吃食也不像以前那样勤快了。这女儿多了是女人的福气,可是这一碗水要是没端平,女人的小心眼也是够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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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爱也没有唤回小姨对生命的热情,她日益萎缩了,像一朵玫瑰花一样渐渐失去了她的水分,周边开始萎黄凋残。小姨的精神越来越不好,记忆力也衰退的厉害,她也越来越不爱说话,只是喝醉了喜欢对酒瓶自言自语。大家都恨透了姨夫,但是又拿他没有办法,他跟着那个女人一起做服装生意,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人也越发光鲜起来,但是和他的光鲜成反比的是他对小姨和小江更加冷漠了,也许是为了向给他带来财富和地位的后妻表忠心,他从来不来看小江,小姨更是从他的字典里消失了。经常听到他赌钱一晚上就输好几万的消息,可他连一个子儿也不肯给小江,他的亲生女儿。当然他和后妻也有了女儿,那个小姑娘比小江小了十二岁,小江成了叛逆少女的时候,她才刚学会走路会叫爸爸妈妈,同样是姨夫的女儿,小江和她妹妹小花的命运截然不同,差别大到无法形容的地步。据说小花的洋娃娃都是从国外买回来的,这对于有钱人家的孩子可能不稀奇,但要知道我们那是一个相对大家都不怎么宽裕的老城区,我们这个城市流行一个说法东富西贵,南穷北匪,北匪就是说的我们那一片。其实也不能怪小姨脆弱,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地方,一条街走下来,几乎发现大部分的人你都认识,所以这个街上的人是没有秘密的,你对于你不喜欢的人的消息想屏蔽都不行,总有人从四面八方告诉你他怎样了,他又怎样了,你不想听都不行,总有不识相的人以为你想听。我小姨这个人就是活得太较真了,其实有什么呢,你失婚又不是你的错,你何必拼命惩罚自己给别人看呢,你就正正常常理直气壮的活着,怎么了呢?可是偏偏她是个脆弱的女人。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这句话在我小姨的身上得到了充分印证,也是因为小姨,我才去选修了社会学系,虽然我读到了博士,看上去好像知道了不少知识,但是我还是没有弄清楚小姨这支离破碎的人生究竟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这样,根源是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没搞清楚是性格呢,还是命运呢,还是性格即命运呢?
小姨的身体越来越垮,很快就查出来肝癌晚期,她常常很痛苦,痛苦到我都不想描述,她病了姨夫也没有出现。她病的时候,一辈子已经修炼到云淡风轻境界的外婆哭的稀里哗啦,极其失态,小姨病了以来,她最长说的一句话就是:忧伤肝,就是愁的,傻丫头,你愁啥,有妈在啊。我在旁边扶着颤巍巍的外婆,看着躺在病床上没有一丝表情的小姨,难过极了,我想外婆你说的这话有什么用啊,有妈在,有妈在就能救得了小姨了吗?她自己不想救自己,她心死了,她要慢性自杀,谁能救得了她。小江哭晕过去了,她才十八岁,才刚刚技校毕业,工作都没找好呢,就这样妈妈垮了,家还怎么能称为家,上苍对她太残忍。
小江在工厂找了一份工,这工做得挺累,是个啥活呢,每天要把各种机械零件组装,这工作对女人来说太枯燥了,之所以能干下去的原因是她恋爱了,如果不是恋爱了,小江的个性肯定撑不下去、她妈大病的打击会让她痛不欲生,但这场爱显然如同饮鸠止渴,她看上的这个男人和她爸爸有的一拼,她们母女俩选男人的眼光真的是差到一块去了。这个男人的坏甚至超过了她父亲。十八岁的小江喜欢上的这个男的足足大了她十岁,父爱缺失的女人几乎都有找年纪比自己大不少的男人的倾向,寻求一种既属于父爱又属于男女之间的爱,这种爱情在心理学上叫伊莱克拉特情结,也就是俗称的恋父情结。你说恐怖不恐怖,她明明很恨父亲,却希望有个父亲来给自己爱,这种爱注定是畸形的,尤其是对于心智还不成熟的小江来说,因为那个男人只是年纪比她大,心智也比她成熟不到哪里去。那个时候流行一句话叫: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要坐在自行车上笑。这反映了一种社会现象。其实这句话并不是哪个女嘉宾先提出来的,早在几十年前黄霑在一部电影中就说过了类似的台词,那句话是说:我宁愿坐在劳斯莱斯里面哭,也不愿意睡在天桥底下装快乐。而小江的这段爱情如果非要有个形容的话那就是:睡在天桥底下哭。哭有很多种,尤其是对于女人来说,有的哭不是哭,纯粹就是撒娇,有的哭是真哭,真的很伤心的哭,根据我这么多年的观察,真的哭的时候是没有什么眼泪的。你听说过大悲失声吗?那种哭非常的恐惧。恐惧极了。我听过小姨这样哭过,我不想听到小江这样哭,我们家族女人的命运都不太好,所以我害怕哭。大部分女人的哭都是因为男人,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命运的其他部分,而命运是如何造成的呢,又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男人。小江和这个男人恋爱了,很快就结婚了。小江家里很穷,小姨这些年一个女人又当爹又当妈的并没有存下什么钱。他们结婚也结的很寒伧。她老公小张家境和她一样的不富裕,还来自外地,连个房子也没有,结婚只能住到小姨家。小姨心里悲伤极了,但是又没有什么办法。这也加重了小姨的病情,但是好歹她女儿有个男人照顾了,差虽然差了点,但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小姨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凡事也看的越来越开,自身都保不了了,还能管得了别人吗?
小江结婚以后,很快就怀孕了,我和她的来往少了不少,我读研究生,平时住校,很少回家。研究生毕业我连去一个像样的大学的机会都没有,考虑到以后的长远发展,我又考了博士。小江老是羡慕我,她不知道我也有我的烦恼,就业难找工作难一直也困扰着我。小江的日子过得不好,这些我们都知道,但是哪对夫妻不吵架呢,哪家没有矛盾呢,尤其是不那么富裕的夫妻,老话不是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吗?那个夫妻双双把家还唱的并不准确。因为小姨的病越来越严重,生了孩子的小江就不工作了,一方面照顾小姨,一方面照顾她儿子小童,小童长得活泼可爱,有着一双特别大而水灵的大眼睛,圆头圆脑可爱极了,小孩子一般只要眼睛长得大就会很可爱。小童从小就特别懂事,比别的孩子更早得会叫爸爸妈妈,只是他不太分,他看到漂亮的阿姨就会喊妈妈妈妈,有一次我妈抱着他在电梯里看到范冰冰的广告照片,他用手指着喊妈妈。每次这个时候我妈妈都会对他说:这不是你妈妈,这是明星。因为小姨的病,所以我妈妈只要有空就会去照顾小童。
小童三岁了可以上幼儿园了,小江琢磨着去找点工作做做。可是为什么工作还没有找好,却先来找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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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写一篇关于常玉的论文,常玉是与徐悲鸿、林风眠一起留学法国的画家,我正在做他和潘玉良、徐悲鸿、林风眠、赵无极、朱德群等一批留学欧洲的画家比较。我喜欢常玉那些有着明显线条勾勒的作品,并且打算把这个研究作为我的博士论文,已经在电脑前鏖战了一个星期的我,有着浓浓的黑眼圈,并且还带着一种抑郁和神经质的表情,我正在苦苦思索着,却遇到了同样憔悴的小江。我问她:孩子呢?她说:在你家呢。
我猜测她可能是和小张或者小姨吵架了,但以小姨现在的身体状况,估计是没有办法吵架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和小张吵架了。果不出其然。小张已经离家出走了,离家出走是不少男人惯用的招数吧,我猜想。这个小张入赘了小姨家,这些年来估计离家出走了也不少于八次。我为什么都知道是八次呢,是因为有一次他们吵得太厉害了,吵得把所有的亲戚都喊过来说理了,连小张的妈妈都从乡下老家跑过来了,那个没有什么文化的老太太,虽然长得瘦小,但是吵起架来可一点都不含糊,利落得很,把癌症二期的小姨气得不轻,小姨气得肝疼,说得口干舌燥都吵不过她,我那时真在想,吵架也是有段数的,小姨这级别的怎么也够不上老太太这个级别的。老太太死扣着小江赶了他家小张八次,这都能算得出来,可见心有多细。我当时替我那没心没肺的表妹直心寒。但是婚也结了,孩子也生了,小姨又病着,家里大大小小的开支还得小张撑着。多不容易啊。所以亲戚们也只能劝和不劝离。老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也不是我迷信,我真的看到有人破坏了别人的婚姻,然后诸事不遂的。所以碰到这种事,我也只能认怂,虽然我很想打小张几个巴掌,但是打不起来。你再女权也不能干这事。我只能说我表妹小江是烂泥扶不上墙,她这一辈子估计也没啥好日子过了。
我对小江说:你男人跑了,你找我也没用啊,你自己去找他啊!小江哭着说:你是我姐不,你说出这样子的话来,你有没有同情心。
“同情心能当饭吃吗?我同情你有用吗?我对你是恨铁不成钢。”我没好气地说。
“你不是害了你自己,你还害了你妈,你还害了我妈。你现在跑我这,孩子丢给我妈帮你带。我妈说了将来我的孩子都不带,却要给你带孩子。”我接着数落。
小江难过极了,她翻出我的书架上的《艺术心理学》说:“这作者的名字好长啊,列夫·谢苗诺维奇·维戈茨基。你的心理学是怎么学的,一点都不了解人的心理。连安慰人都不会。”
“我学的是艺术心理学,不是婚姻心理学。我了解的是绘画的行为和动机,不是人的行为和动机。”
“不都是相通的吗?都是为人类服务。”
“好吧,我真帮不了你。你找我是要干嘛?我要不是看在小童的面子上,我真不想理你了。”
我拿出自己那三脚猫的画技画行画所得的一万块钱给了小江,我说我没别的钱了,就这么一点私房钱。作为一个老姑娘,我是不好意思问我下岗的爸妈要钱了,平时都靠着一点微薄的稿酬和画酬以及奖助学金来维持开销。这一万块钱本来是我要暑假去东南亚旅游的钱,但这个时候我也不得不拿出来。小江看着我转给她的钱,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我说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受不了,而且一万块钱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一边想着,我一边在盘算着下个星期又该去和那个小气刻薄的画廊老板谈下一批画的价钱了,又有一段时间不是熬夜写论文,就是熬夜赶画了,画的太累,导致我看到蝴蝶、蜻蜓、螳螂、蝉、牡丹、月季、桂花、梅花、芭蕉……都没有心情欣赏它们的美了。
小张跑了也就跑了,我想他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的。可是小江却等不了那么久,她要我和她一起去找小张。我虽然一万个不愿意,还是觉得姐妹一场,不能看她一个人满大街的找人,我们把小张平时爱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所有小江认识的他的朋友也挨个打了电话,居然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我累得都不行了,我熬了一个星期的夜,哪里还有精力跑。可是小江仿佛铁了心,不找到他,她是不肯罢休的。我在大街上很生气的和她吵了起来:“这样的男人找了有什么用,他要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自己会回来的。你去找份工作,不要看他的脸色,实在没有钱,我卖画供你和小童啊。小童你养不起,我帮你养。”
“我不要你帮我养小童,我只要你帮我把小张找出来。”看着小江这样的执着,我真的是无语了。我们又多跑了好几条街,终于在老城区的一个麻将馆里找到了小张,这个男人正赌的昏天黑地,如果不是我们去,真不知道他要赌到什么时候,这个男人的黑眼圈居然比我的还深,看着他深深的熊猫眼,我真的是无语了,我猜他一定是赌了有三天三夜那么久。他看到我们居然本能的要跑,小江跟在后面追,我也只好跟在后面追,我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渣的男人,赌了钱还要跑,一点担当都没有,如果是我,追到了就直接带他去民政局离婚。但是小江显然不会这么做。
我又要充当他们的调解对象,我恶狠狠地对小张说:“你还是个男人吗?你就不能让着你老婆一点,赶快回家带孩子去。我表妹小江嫁了你这么个渣男,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你看看你这副德性,你能撑得起一个家庭吗?”
小张听我这么一说摆出一副就要走的姿态,小江拦着他不让他走,我拽着小江说:“你让他走,这种男的还留他干嘛,让他走,跟他离婚。”
“我还怕了你不成,离就离,我明天就离开这座城市。”小张恶狠狠的甩开了小江的手。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拉拉扯扯的在路上又骂又吵,我这辈子也没这么丢脸过,所以找一个差男人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但是我这个没头脑的表妹居然异常地能忍,最后以我的拂袖而去告终。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也觉得再和他们吵下去实在有损我的形象,而且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看到他们这样,真是让人对婚姻瞬间失去了信心,找的不好真的不如不找。是不是可怜人自有可怜之处,清官难断家务事。
没有多久小姨就去世了,她的病拖得太久,后期已经毫无生活质量可言,她痛得受不了,吃多少的止痛片都没有用,一米六三的人最后瘦的只有三十斤,皮连着骨头,看到她的样子我再也不想减肥了。前小姨夫来看过几次,不知道是良心发现了还是什么,他带着水果来看小姨,小姨却执意不肯见他。这个世界真的很不公平,换了老婆的小姨夫就发达了,他成了一个暴发户,自然也有了暴发户所有的陋习。可是这并不妨碍他的成功,相反他有了更多他以前所没有的从容,他不再寒酸不再落魄。我能理解小姨为什么不要见他,因为这样会显得自己过得更不好,而且会让他觉得他离开这个女人是对的。你看没有了他,她过得这么差,而没有了她的他,却活出了人生的另一番天地。小姨和我妈都觉得他这些年一定在暗自庆幸自己当初的英明抉择。所以一别两宽,还不如不要见,小姨这个人要强了一辈子,可是命运让她强不了,她非要以死抗争。其实我觉得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小姨后来病得皮包骨头,容颜大变,她也不想在姨夫心中留下这么落魄的形象。这让我想起了李延年的妹妹李夫人死的时候用被子蒙住脸不让汉武帝见她最后一面,是为了留下曾经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美貌给汉武帝存于记忆。小姨虽然不是李夫人,但是她也不愿再见小姨父了。小姨去世的时候太过悲惨,一辈子虽然过得不如意,但她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她一生都没有在人前示过弱,她长得虽然娇小瘦弱,但她一辈子没有求过任何一个人,一个人过得再差再穷再落魄也下岗了,她也没有去找前小姨夫要过一分钱。病得这么严重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她在外婆或者姐妹们面前哀叹过自己命苦,她这一生就是嘴硬,不愿向命运低头,自从离婚的那三天三夜她哭过之后,我真的没有再见过她在人前流过泪。即使在死的那一刻她也没有哭过,我看着她的遗容,那么倔强的一张脸。她要强了一辈子,可是她真的强吗?她又真的弱吗?我说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个前小姨夫后娶的女人是时不时都要和他发嗲的。作为女人,小姨的性格太不像一个女人了。
小姨的去世让小江变了一个人,原来那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消失了,她变得脆弱敏感,甚至神情中带着一点点悲伤。姨父在小姨去世后,给了小江一笔钱,据说那笔钱可以买一个很小的小室套,对于我们这样的工薪阶层的家庭来说,这笔钱已经是一笔很大的款项了,当然对于发达了的姨父来说肯定不算什么。可是也掀起了轩然大波,姨父现在的老婆,那个女服装贩子来大吵大闹了一通,说了不少难听的狠话。小江面子挂不下去,和她吵得很厉害。小江气的说要把钱还回去,一向脾气又臭又硬的小张居然说干嘛要还回去,他给你是应该的,你不是她女儿嘛,这是他欠你们母女的。
小江用这笔钱又加上卖掉她老妈留下的房子的钱在新的小区买了一套房子。她一边在家带孩子,一边做起了韩国化妆品的代购生意。看她天天在微信里推销化妆品。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替她高兴,不管怎么样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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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的微信里充斥了各种“抗衰再生,修复美白、童颜焕彩、提亮舒缓”的广告词,我真觉得小江当年没上大学没考广告系真是可惜了。因为化妆品生意做得不错,小江渐渐变得开朗了不少,有时候看到她敷着面膜做的抖音视频觉得她好像已经从小姨去世的阴霾中走了出来。她不仅学会了化妆保养,人也懂得了养生。看到我熬夜写论文,她总是劝我女人干嘛这么拼,干得好不如嫁的好,好好地找个老公嫁了,我觉得她的话语越来越像我妈和小姨的语气。我总是嘲笑她早衰了。可是她显然越过越好,人过得好不好就看两个方面,一个是神情,一个是笑容,神情轻松笑容甜美基本过得都不赖。她老公小张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小江生意做大了以后,小张就把他妈接过来带孩子,他自己做着那份不赚钱的工,吃老婆的喝老婆的,每天赌赌钱打打麻将,他也过得惬意得很。
我再次见到小江的时候,她怀孕生二胎。看着她大着个肚子忙前忙后进货发货我真替她不值,她婆婆这个人夹生的很,只晓得心疼儿子,根本不心疼小江。凡事都是小江自己在操劳。还好她儿子小童懂事早,小小年纪看着妈妈这么辛苦,有时候早上起来会给妈妈端早饭,也会把奶奶做给自己的营养餐分给妈妈吃。还好小江这个人一向大大咧咧,所有的事都不放在心上,她也没有意识到她婆婆的偏心眼。她总是把人往好处想。
小江的小女儿小倩快出生了,我也找到了一个工作,在一所公安大学里教美术。小倩生下来的时候,小江大出血,她之前就剖腹了一次,时隔五年本应该无甚大碍,但是她还是出了点问题。她的子宫不知什么原因出血。我和我妈在医院的门外等,还有其他的姨妈,但是小江迟迟不能出来。最后小江的子宫还是被摘除了,看着病床上脸色蜡黄的小江,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安慰她。只是不停地说:“你生什么二胎啊?”我妈拦着我不让我说下去了,我妈抚着小江的头发说:“孩子没事就好了,你身体养养也没什么大碍的,以后不再生孩子了。”小江干裂的嘴唇喃喃地说:“孩子呢?”我妈把孩子抱给她,我看到她的眼角滴下了一滴泪。
小江得了很严重的产后忧郁症,我妈每天都得陪着她,我不工作的时候也不时的要陪着她,可是她还是不见好。严重的时候她出现了幻听的现象,老说房间里有个女人在哭,我说没有,我为此去咨询了心理医生,真可惜我学的艺术心理学分析不出来,只能去求助医学心理学。医生让小江去看病,可是小江坚决的拒绝了,她认为自己没有病。我有时候也感到无能为力。带孩子的压力都压到了她婆婆身上,她婆婆的怨言多了起来,小江不能再做化妆品生意了,家里的收入陡降,各种家庭矛盾都出现了。小张自然是站在他妈妈的一边,该玩游戏还是继续玩游戏,小赌也少不了。小江月子里没有做好,留下了很严重的月子病。
我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她的脸黄的不正常,我劝她去看看,她总推说医院查不出什么,我想办法发一些笑话给她,但她好似依然没有什么变好的迹象。一想起她的这些事情,我妈开始失眠,她也唉声叹气了起来。一方面忧心我的婚姻大事,一方面忧心小江的身体和心理。我妈的白头发越长越多,她也老爱和小姨的遗像说话,有时候说的话我听了都害怕。人一老反而容易悲观。人活一世各自不容易,看着小江的遭遇我更害怕婚姻了。
我陪着小江,带她去看医生,陪她去旅游,把她的化妆品生意重新做了起来,小江渐渐从各种阴霾中走了出来,小倩和小童给了小江更多的欢乐。家庭生活中依然有很多的摩擦,但是两个孩子渐渐让小江的斗志和信心重建了起来。
小童渐渐大了,上小学了,他学会了自己上学,别的孩子都是父母接送,他不肯她妈辛苦,不让她妈跟着。小江抱着小花远远地看着,她内心是开心的。
如果一个女人婚姻不幸福,那么她所有的希望都会在孩子身上,小江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她的儿子小童和女儿小倩的身上。我以为她会渐渐变好,但实际上她的忧郁症一直没有好。她对家庭对婚姻一直是失望的,她父亲母亲的婚姻失败带给她的隐痛是持续而绵长的,表面上她像个傻大姐没心没肺,实际上这种隐痛犹如锋利的刀子早已在她的内心深处刻下了密密麻麻的伤痕。虽说人世间的事情都如镜花水月一般,何必太当真,但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的命运也会折射到女儿身上。带孩子的压力太大,小张开始到赌场流连,他在赌场认识了小丽。那个女人非常的妖娆,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三十好几的人,据说她年轻时候是做小姐的,夜夜笙歌艳舞,勾引男人上是很资深,可惜这也是个命不好的女人,多少男人愿意在她身上花钱,可没有男人愿意娶她,年老色衰她只能守着她年轻时赚的钱在麻将搭子中混日子,每天在大四喜啊、大三元啊、四杠啊、清一色啊,呐喊声中寻求片刻的欢愉。她碰上了小张,真是宿命中的一场劫,小张这种男人就是贱,就喜欢这种风骚的女人。那天小张输了好多好多的钱,其实在有钱人看来也不算多,就一万块钱,小张一个月的工资。小张懊悔的很,奶粉钱全部没有了,在麻将馆的台阶前一支一支的抽着闷烟,心里难过的都想剁了自己的手。穿着吊带裙的小丽抽着烟斜靠在门槛上很不屑地吐了一个烟圈说:哎哟哟,多少点钱啊,就这样了,大老爷们一点市面没见过。小张回过头来本来想大骂一场的,但看到小丽的大膀子大白腿齐刷刷地都露在外面,还烟视媚行地看着他,到嘴边的脏话又咽了下去。小丽走到小张的面前和他并排坐了下来,两人齐刷刷地吐着烟圈,有一句没一句的又唠嗑起来。没成想越说越投机,本来在麻将台上小丽就没少勾引小张,不时拿她的脚去蹭小张的腿。现在小张的心更是七上八下,他想这小丽可比傻乎乎的小江要风情万种多了。小丽对小张说我给你唱个歌吧,说起来这个小丽做三陪赚的钱多,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也不是因为她风骚,主要一点呢,还是因为她有一个好嗓子,当然她天生骨子里就爱勾引男人,她老以为没有她勾引不到的男人,很显然她太过自信了。其实是因为她唱歌还不错,她小时候还真受过专业的训练,她一直想当个歌星来着,可惜哪那么容易呢,那么多为她着迷的或者假装为她着迷的男人可没有一个能帮助她成为歌星。就在这个小张赌输了钱的下午,她突然心血来潮的对小张说:我给你唱首歌吧,说着就自说自话的唱了起来。她唱的这首歌叫相思河畔,这首歌流行度很高,好多女歌星都唱过,凤飞飞唱过、刘文正唱过、蔡琴唱过、李玲玉唱过、周蕙唱过……这么多的版本中小丽这个版本的最带感情,她虽然歌技无法和明星比,但她对无数的男人唱过这首歌,这是她最拿手的一首歌,她唱的时候想到了那些一个个离她而去的男人,所以特别伤悲,也特别有感情,有时候她都能把自己唱流泪了,她都感动了自己还能不感动男人吗?于是小张和小丽就好上了。
女人是最敏感的动物,小江感觉到了小张的变化,她老公有外遇了她肯定是第一时间感觉到的,只要她不是那么迟钝的话。很多女人在知道自己老公有外遇后就大喊大闹说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被骗的好苦。其实这真的是自欺欺人,男人的变化枕边人一定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出来的,除非你不是枕边人。小张看小江越来越不顺眼,嫌弃她是黄脸婆,嫌弃她眼睛小,总之各种各种,男人有了外遇,看自己的老婆就是一万个不顺眼,哪怕外面那个女人还不如你老婆,当然这指的是坏男人。小江的这种抑郁症遇到好男人说不定就痊愈了,可是遇到坏男人呢。我为了小江的事和小张吵了多次架,吵到最后连我都不想去小江家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只有小张知错悔改,他自己回头了,我们才能把他说服,要不然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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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走的那天特别的突然,她从十八层楼上跳了下去。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我妈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一瞬间晕了过去,不相信这是真的。我和她那么好,我们表姐妹的感情胜似亲姐妹,从小到大我们常常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我的衣服给她穿,她的衣服给我穿,不能和父母说的话、我们彼此都会说,我们好得和一个人似的。我们长得还那么像,我们看对方就好像在照镜子。可是她走的时候居然一个电话也没有打给我,一个信息也没有发给我,而我也一丝一毫都没有感觉到。我伤心的以为自己没有眼泪了,却一抬手摸到自己脸上的泪像河水一样的落下。我看到医院里她苍白的脸,整个病房只有我一个人,外婆听到这个消息,心脏病发了,不是有意让她听到的,只是她当时在大姨家,大姨接电话因为太惊吓说漏了嘴,让她听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够悲伤了,现在还要再送一个更年轻的白发人,外婆怎么承受得住。她这一生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亲人,她都好好的,可是越老她越脆弱,越害怕亲人的离去,她老了,她没有年轻时那么坚强了。
所有人都去照顾外婆了、只有我在这里近距离的看着小江,她脸色是那么苍白,她死的时候一定无助得很,她以为的死并不是解脱的开始,而是另一种痛苦的开始,我感觉自己支撑不住了,身体跌落在地上,眼泪把我脸周围的头发都打湿了,他们凌乱的散落在脸的周围。悲伤那么大,大到生命无法承受。小张走了进来,他走到小江的身边,喃喃的说着对不起,才一天的时间这个男人就已经瘦的脱了形,可怕极了,那如死灰的脸色并不比小江好到哪里去,他只是多口气而已。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我走过去狠狠的抽打小张,不知打了多久,打得我的膀子和手掌生疼生疼的,我看的红的像猪肝一样的手掌,哇的一声开始号啕大哭,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哭过了。我以前和小张吵过无数次的架,我从来没有吵赢过他,他从来也没有让过我,我从来也没有和他打过架,这一次他任由我打骂,一个字也没有说。时间静止了,只有我的哭声和打骂声。
小江死后外婆很快也就因为悲伤过度,没有撑过年就死了。外婆伤心地说她命太硬,年少时父母别离,年纪轻轻老公就死了,现在女儿外孙女也死了,我妈安慰她说你还有其他四个女儿,可是外婆还是一直流泪,直到死亡。悲伤是没有尽头的。这逆流成河的悲伤让外婆痛不欲生。我们渐渐开始理解外婆的偏心。不仅我这个隔着一代的人,就连外婆其他几个女儿也释怀了。有的时候人总是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忙什么,有什么可忙的。有的时候活着仅仅也就是为了活着。然而能够好好活着也已经不容易了。外婆死之前老说:“小江为什么这么想不开,活着多好,只要活着就好了,让我能多看看她,多和她说说话,多陪我几年,让我死了也好安心,这样让我怎么去见她妈,怎么和她妈交代啊。我就是对她关心得太少了。”外婆在这样的念叨和懊悔中去世了,她死的时候眼睛一直无法闭上,最后还是大姨帮她把眼睛合上的。
小童特别的懂事,一个上小学的孩子学会了照顾呀呀学语的妹妹,给她做饭洗衣,自己读书上学,看着颓废的父亲也知道劝他不要再抽烟喝酒了,在懂事的小童的照顾下,小倩也和别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长大,只是她常常问妈妈在哪里,每到这个时候小童都会手指着远方对她说:妈妈在很远的一个美丽的地方,她虽然不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但是一样会保佑我们。小倩总是问:那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小童对她说:等你长大了,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成为一个很善良、聪明、能干的人,妈妈就会回来看我们。小倩总是很茫然地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前小姨夫因为小江的去世,苍老了不少,亲情这个东西,打断骨头连着筋。虽然他离开了小姨和小江好多年,好像她们的死活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但是事实上血浓于水,有些伤痕你嘴上不承认,其实对你的伤害是无以复加的。有的伤害在心里,有的伤害在身上,有的伤害看得见,有的伤害看不见。不管看得见还是看不见的都是伤害,甚至看不见的伤害对人的影响更加深远,因为你不知道如何治疗。前小姨夫迅速苍老了,他的脸色灰败,头发苍白,皱纹也长了很多,人也憔悴萎缩了不少,据说他在小江死后恶狠狠的打了小张一顿,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小张的确是骨折了,打着石膏的样子活像一个木乃伊。前小姨夫的女儿早就被他送出国读书去了,他和他的老婆也早就搬到了富人区的别墅里,街坊们再也没有在这个街道上看到过他,可能他也不想来到这个伤心的地方,总之随着小江的离世,我们很少再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小张和那个唱着相思河畔的小丽也分手了,那个女人还在麻将堆里继续唱着她的歌。目送一个又一个的男人离她而去,而她还依然抽着烟唱着歌。小张受不了这里的一切,带着他的两个孩子离开了这个让他伤心难过悔恨的城市。走的时候他把房子的钥匙给我,让我去帮他照看房子,他说他还会回来的。看着他带着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我内心五味杂陈,我不知道该如何来恨他,小江的死对他的伤害显然也是巨大的,他该如何去度过他的下半生,这也是一个很难的事情。我心里放不下两个孩子,那么小就经历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的小童该如何带着她的妹妹在世间行走呢。前路茫茫,芸芸众生,不知未来在何方。不仅仅是小童和小倩,包括我自己也是茫然未知的未来。我们来世间一遭,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境遇,人是渺小的,都是在未知和已知中努力的生活而已,为自己也为别人。
我在一个阳光的午后去小江的旧宅,替他们打扫打扫灰尘,在小江的梳妆台的抽屉里,我看到了外婆的那个羊脂玉的手镯,她当年的陪嫁,它被妥善的安置在一个檀香的木盒子里,晶莹美丽,发出岁月的沉香与光泽,我拿起它,阳光透过它的光环刺到了我的眼睛,一滴泪从我的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