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山的秋天很美,乔木的树叶在风中不停地飘飞,青松树在阳光下泛着碧波,走在松林间,厚厚的松针铺满了林间的道路,可是,美丽的景色下却是哀伤和惆怅。
一片开阔的土地上,已是安放了很多个死者的乡村公墓,公墓里站着很多人,其间,二十多岁魏林芳呆呆地站在公墓前,流下最后一滴泪水,在鞭炮声中把父亲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入墓穴中,工作人员用水泥封住墓穴,上了一把小魏林芳锁,把钥匙递给魏林芳,魏林芳轻轻擦拭墓穴的外面,从弟弟手里面接过纸花插上,继母和弟弟也跪了下去,作最后的道别,亲戚朋友们也一一献花道别,魏林芳最后对着墓穴为父亲深深鞠了一躬,喊道:“爸,你老安歇吧!女儿走了!”转身慢慢移动脚步,离开公墓。
魏林芳一家回到家,村长把一张银行卡和死者的礼单交到继母的手里说:“嫂子,账结了,我们算了一下,拆迁款三十三万,老人的医疗费一共二十一万,剩下的都在卡里,此次收礼金一万六千四百元,支出九千六百元,附有清单,你们算一下。”
继母把卡和账单礼单递给魏林芳说:“林芳,拿好,我现在头昏脑胀的,待会儿丢失了不好,等事情过了,咱娘俩算算。现在得招呼客人了”
魏林芳接过继母手里的卡片,小心地装起来,和弟弟把继母搀扶到堂屋里的沙发上坐着,努力地收起眼泪,和弟弟一起忙忙碌碌起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吃饱喝足的客人陆陆续续地走了,继母看看收拾得亭亭当当,心里舒服了许多,乡里乡亲啊!真情的流露只有在需要的地方才能表露出来。
魏林芳收拾完了把最后的一口锅挂了起来,弟弟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魏林芳给继母端来洗脸水,继母起身洗了脸,便对魏林芳说:“林芳,歇一会儿,妈有话对你说。”
魏林芳坐到沙发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发呆,继母说:“芳儿,你长大了,说实在的,先前妈是有私心的,你爹病了快两年多了,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妈想让你不要读书了,找个人家嫁了,收点礼金帮你弟弟取个媳妇,或者让你去打工挣钱,帮补着家里一点,让你爹病赶快治好。当查出你爹得的是不治之症,妈的心都碎了,不知道接下去的路怎么走,唉!你爹临终的时候对我说:‘千万千万不要亏待你啊!’妈想了好几个白天好几个黑夜,你是我从小带大的,你是我的女儿啊!也是我的小棉袄吧,妈请你原谅妈的自私,现在你爹不在了,妈的身体也不好,你弟弟读书不成器,让他挣钱去好了,你呢,好好读书,那张卡就算你的学费了,剩下的就给你弟弟做路费吧!”
魏林芳跪倒在继母前,眼泪不停地奔涌,说:“妈!我不要读书,我去打工,和弟弟一起去,你不是我的亲妈,但却比亲妈还亲,我和弟弟会孝顺你的,我们这个家会好起来的。”
继母摇摇头说:“妈一辈子都让着你,这一回不会让的,也是你爹的心愿,你好生读书,一切都有妈和你弟弟撑着的。”
魏林芳要说什么,却被外面的女人哈哈的笑声打断了,只见一个老女人推门进来,对着魏林芳笑道:“呀!好亲热的母女,十万快是我的,看在死者为大的身上,你们给我拿来。拆迁费是你们的老爹就留下的,本来要平半分给我才对,因为我是你们的婶婶。”
魏林芳抬头看了一眼,女人的后面还跟着几个男女,但是,她一个也不认识。弟弟惊醒,坐到继母的后面说:“妈,都是些什么人?”继母呆呆地看着来人,努了努嘴唇说:“你们,都出去,我们不欢迎你们。”
女人说:“小嫂子,快二十年了,你们倒好,老人留下的东西我们不该有份吗?”
“有。”
“那就好,用了的我们不计较了,剩下的都给我们吧,省得大家不愉快。”
继母要魏林芳缠着她,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
继母指着女人说:“要钱是吧,去呀,去老爷子坟前要吧,看看他答应给你们我就给你们。”
灯光下,女人无语,一个男人说:“说什么话,人都死了多年了,能说话吗?是,这些年你们照顾老人,所有的田地房产都归你们,还不满意是吧,我虽然是上门人,但我可是他们的小儿子,我们多年不来往了,可亲情还在吧!该给我们的还得给是不是?”
魏林芳怒吼道:“厚颜无耻,世间厚脸皮的人很多,可从没有见过你们这样的厚脸皮的,出去!”
女人哈哈一笑说:“她又不是你亲妈,你帮她有好处吗?别忘了,这个钱我们要定了。”
弟弟站了出来,对着女人叫道:“我听出来了,我也给村长打电话了,你们是什么人我不知道,我也没有见过你们,要钱,下辈子吧!”
女人还想说话,村长走了进来,看了看来人说:“我说是谁,原来是魏老二家,你们来做什么,趁火打劫吗?你们还好意思,我都替你们脸红,自从你走出这道门那一天,你看过老人几回,给过老人几斤肉,几斤米,给过几件衣服还是什么的,说。”
男人头低低的,女人说:“他们不是有人照管着吗,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村长说:“二十多年了,老人的吃穿用度都是人家在照顾,生病了也没见你们来看一眼,那就不说了,老人离世了,也没见你们来送一送,还以为你们人间蒸发了呢,就是你大哥病了那么久,也从不见你们来看一看,现在有了拆迁款,你们来了,你们想干什么?”
女人嘴硬帮帮地说:“难道我们就没有份吗?”
村长说:“有啊!你们的义务有没有?你们的赡养费有没有,你们尽孝道有没有,他们家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我在帮着办的,来来来,咱们算一算。你们该抬多少,抬完了那些费用,我这个村长当面把拆迁款分给你们。”
女人说:“那就算吧,我们听听。”
村长坐到沙发上,瞅着男人说:“魏老二,因为你嫌贫爱富才选择上门的是吧,当时,你带走了家里的唯一的水牛,五只羊是吧,留给你哥的是那几间破土掌房,你说按当时谁占便宜?你爹你哥说什么没有,人家是含着眼泪送你走的呀!你爹的病和你哥一样,都是不治之症——血癌,医治三年多,要多少钱你不知道吗?你哥两年多,二十一万,你爹要多少你不明白,你该拿多少医疗费吗?还有你妈呢,常年的咳喘都十多年了,医疗费又是多少,你该拿多少?其他我就不说了,光这两笔,你好好算算,给我们拿来,可以分给你拆迁费。”
男人老泪纵横地说:“不用算了,是我没有良心好不好,我们走!”说完冲出门而去。来人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转身出门,那个女人看着村长,对着魏林芳母女吐了一口说:“赏给你们了!我们是落寞了,可我们不稀罕了。”
村长吼道:“站着,道歉!否则,报警!你们这是趁火打劫。不稀罕你们来干什么?”
女人失去了进门时的泼性,低头转身对着魏林芳继母说:“小嫂子,对不起,是我们的不是,我给你赔礼道歉!”
继母看着女人,一句话也没有,泪水长长地流了下来。
夜深沉,村长说:“你们休息吧,路还长着呢。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要好好过下去,我也走了。”
深秋的夜风凉风凉,魏林芳弟弟倒在床上睡了,魏林芳却搂着继母像小时候一样,慢慢地合上眼睛。
深秋的早晨,魏林芳和继母带上弟弟,站在莽山的乡村的岔路口的老柳树下,深深地望了一眼生她养她二十年的土地上的村落,眼泪扑簌簌滴落下来,她本能地掏出手纸,转过身子,擦去挂在面颊上的泪珠,拖起沉重的拉箱,移动脚步,在柳叶飘飞的时空里慢慢走向山野的公路。遥远的人生路不知道在那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