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的运气特别好,无论在哪儿都能遇到最好的老师和同学,这使得她12年的中小学生活,特别是一年艰苦的高三生活,过得饶有趣味,也非常难忘。
9月初正式开学了,夏末初秋的校园里蓝天白云,疏朗明媚,空气中隐隐有桂花的香气。这一群少男少女战战兢兢地成为了高三生。而高三立刻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一上学就发现班里49个人中有4个被调走了。
在西安所谓五大名校里,有的学校每学期调来调去犹如翻砂,将鲶鱼效应发挥得淋漓尽致。小美他们调班不算多,三年里微调过三次,这是最后一次,虽然力度不大,但心理冲击很厉害。被调走的孩子当场就哭了,有个女孩接下来几天都没来上课,其他同学也很难过,但没有办法,这就是竞争的残酷。
大家也没难过多久就投身到学习之中,毕竟高考这把达摩克里斯之剑就悬在头顶。想想孩子们很不容易,全班进行的是零和游戏,只看名次,必定有人进步就有人退步,不可能所有人都进步;又因为同学们是按中考成绩分班的,水平其实很集中,所以成绩的一点起伏就会带来名次的巨大波动;而小美在班里处在中游,更是让人心惊肉跳。班主任想尽办法鼓励大家,经常搞点单科奖项和进步奖,小美一学期能得好几次最佳进步奖,真让人哭笑不得。
整体来说小美的高三虽辛苦但也还愉快,这首先要归功于小美的学校、班主任和各位老师,复习一直是紧张有序,令人安心;还有小美自己和她的朋友们,在班主任李老师的带领下确实做到了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孩子们有很多快乐的时光。在下午放学和晚自习的短暂时间里,大家一起吃点东西,或者某天天气好,大家挤在窗前看晚霞。毕业之后的小美在随笔里经常怀念这些动人的时刻。
开学不久,李老师让每个人给学习委员报自己理想的大学,同时要一张该大学通知书的图片,他把全班每个人的理想学校及其录取线列了一张大表贴在后墙上,以后每次考试只要能上这个线,老师就给你发一个录取通知。小美很开心,李老师办法真多。孩子们也确实需要一些这样的仪式感,才能熬过这段枯燥又煎熬的时间。
不过他们毕竟还是孩子。一天上课,她跟同学四个人用手表表盘反射在黑板上的光打架,老师发现后说你们能不能别这么幼稚?而她感觉很开心。我问:“你不好好听课,这样不好吧?”小美说:“没啥不好啊,挺开心的,而且一起打架的四个同学中还有我们班里第一宋学呢(姓宋,成绩太好了,人送外号宋学)。”我无话可说——行吧,开心就好!
同学之间的互相鼓励对彼此的成绩提高和心理健康都非常重要。一次考试之后小美的同桌哭了,她坐着,小美站着,她靠在小美肚子上哭啊哭啊。小美温柔地拍她肩膀安慰她,她哭了一阵,突然抬起头来,说:“肚子好软。”小美作势要打,气氛就好了。
寒假小美开始和汪洋同学相约刷题,汪洋推荐了一本辅导书,说他就是刷这本书上的题把成绩提上来的,小美兴致勃勃地买书做题。汪洋还认真督促她,把自己做的卷子里重点题勾出来,每天给她布置,盯着她做完。字面意义上盯着做完,就站在旁边看着。小美说:“你站这儿盯着我很有压力。”汪洋说:“那怎么了?考试你不是也有压力吗?”小美无法反驳,只好在他的注视下做题,有时候小美在学校做不完,还得带回家做。因此她每天学物理的时间很有保证。作为回报,小美督促他一起做语文和英语。
这种相互督促的学习方式挺不错,寒假晚上她从11点半开始到1点才被她爸催着睡。汪洋也一样,他说平时问他爸要手机查东西,能把手机电量从50%用到15%,但现在玩一会儿手机就会想,小美肯定在家刷题呢,就主动放下手机了。互相督促确实比单兵作战要好。有一次模考他俩考得不好,两个人都退步了。汪洋来找小美,说:“我很难过。”小美说:“我也很难过。”两个人沉默了几分钟,说“做题去吧”,就分别做题了。
没过多久,小美就可以给同桌讲物理了,而且她发现同桌犯的错误就是以前自己常犯的,所以很容易理解同桌的思路。可能就是因为汪洋同学,小美原本比较拉胯的物理在高考中成绩不错。
也不知道小美何德何能,总能碰见非常好的老师和同学。班主任李老师是个面色严肃的中年物理老师,用小美的话说叫“人狠话不多”,经常给孩子们强调自律的重要性,还有三大金句传世:
金句1:你觉得自己很酷吗?
金句2:凡事想想你配不配?
金句3:把自己好好想一下,有没有按要求来做。
脱离了具体语境看这三大金句也平平无奇,但实际效果非常突出。小美们天天被这紧箍咒念着,渐渐地就算老师没发话,自己也要问问自己配不配,只要一懈怠脑子里自动播放李老师的声音:“你配吗?你觉得自己很酷吗?”现在她上大学都半年了,这话还在她脑子里无限循环,而且还成了全班同学的集体记忆,可能30年后同学聚会,就算是岁月改变了容颜,大家也能凭这几句话相认。
春节小美按自己的节奏做题,每天下午还下楼锻炼1小时。寒假最后一天我们出去逛,路上小美说这几年李老师教会她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自律,放假时李老师说大家以查漏补缺为主,可以不做作业,所以她就没做物理,省下时间和汪洋一起刷卷子。但她做得很认真,自认为达到了老师说的“自律”的要求。
正说着,忽然接到通知让交物理作业,怎么办怎么办?只有三套卷子,赶着也能做完,但这样不会有什么收获的。她想来想去,硬着头皮字斟句酌地发了一条消息:“李老师,我寒假物理想好好补基础,就做了另外两套资料,没有按您的要求完成作业。”心惊胆战,几度想撤回,被我阻止了。
很快收到李老师回复:“好的。”小美松了一口气,说:“谢谢老师,我一定努力复习考上大学。”李老师回复:“你一定努力复习考上理想的大学。” 小美对着手机点了点头。
三月的某一天,小美回来说,班里为了给大家打气,悬挂了好多高校的校徽小旗子,课间她和同学玩纸飞机,汪洋说咱们谁能让飞机撞到哪个校徽就说明自己能去哪个学校吧。说到这里,小美喜滋滋地说:“你猜我飞到哪儿了?”我一看她的表情:“不知道,北大?” 小美:“对!我三次中两次都是北大!” 我:“太棒了!”
小美这样的非典型理科生只能在迷信中寻找点力量,而班里物理最好的男生却用心琢磨怎么样的纸飞机最好,在百忙之中去查资料,最后做了个看上去笨笨的甚至令人怀疑能否飞起来的纸飞机,飞得最高、最远、最平稳。
半年之后,这个男孩去了北航。
班主任是物理老师,有个政策是班里最后十几名每天要做“3+1”,就是三道选择加一道计算(实验),小美动不动就沦落到这个群体中。有一次突然物理进步了,排在班里十几名,正在高兴,老师说从现在开始,改成排名前20的做“3+1”了。小美叹道:“老师是对我七擒七纵啊!”
班主任的办法特别多。比如说他们班团结友爱,然而三年里班里谈恋爱的极少。到最后孩子们才忽然有点开悟,发现好像是中了老师的奸计,从高一开始政策都是自己选同桌,不按成绩,完全自由组合,所以都是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坐,同桌之间矛盾极少,班里很融洽和谐,但是没有班内谈恋爱,同桌都是同性别的,跟谁谈恋爱啊。
几位任课老师也非常好。比如慈祥的生物老师,每次家长会都要语重心长地劝我们不要叨叨,趁着孩子还在家赶紧爱他们;再比如北大博士毕业的化学老师,像大姐姐一样人见人爱。高二时有一次小美说:“张老师有件衣服就是这个牌子,她上课常穿。小A也有件这个牌子的T恤,他就上张老师课那天一定要穿上。穿到里面,外面套校服外套,张老师根本不知道。”
我说:“哦,纯属自娱自乐呀!”
小美说:“但是下课张老师刚走,他就赶紧把外套脱了把T恤露出来,显摆他跟老师衣服是一个牌子。每次这种时候同学们就要一拥而上把他摁住打一顿。”
我:“这是为啥?”
小美:“因为大家都喜欢张老师呀!”
张老师在最后几个月里整理了一年来所有和化学有关的国内外科技进步新闻及其与高考知识的连接点,还让她在高校的老师同学帮忙审定,可能这对高考来说就是几分的题,但张老师要让他们把这几分都拿稳。
有这样的老师,小美也不可能懈怠。五月份他们几乎处在连轴转的状态中。有一天回来小美说头疼得很,我说那是累了,要不请个假明天早上在家睡一觉。她说:“不行,班里都累,没谁请假,李老师天天在学校,即使是自习他也在教室坐一整天,老师都这么努力,我怎么能请假呢?我可能就是累了CPU过热,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就好了。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再坚持一下,肯定马上就有很大的突破。”
有一天在陪她走到学校的路上,她在感慨老师们的敬业,我忽然灵机一动,说:“我知道你有时候对自己没信心,你可以对自己没信心,但是你相信李老师吗?你对你的老师们有信心吗?”
小美坚定地说:“有!”
我说:“对呀,几位老师经验丰富水平很高,又这么敬业,你是不是应该相信他们带出来的班不会差的?那你在这个班里排到中间位置,你又怎么会差呢?同样道理,你的同学们聪明又勤奋,最近这段时间都这么努力,你们班怎么会差呢?那你在这个班,你会差吗?”
小美说:“对!”
这番对话可以称得上是这一年对话中磨练出来的智慧巅峰。
五月底开始他们班弥漫一种青春即将散场的伤感气息,家在西安的住校生们开始一个个回家住了,六一左右,外地同学都回家准备考试,班里慢慢空了下来。
他们这一年多天天考试,光大考就7次诊断9次模考,还不算每周日理综大练习和各种小考,那么多考试无穷无尽,突然就要结束了。几天之内最后一次交资料费、最后一次跑操,很多个最后一次。学校旁边我常去的菜市场也拆了,非常突然,前一天我还在那儿买菜,第二天就只剩瓦砾,使我油然而生一种一幕大戏演完了,背景板都拆掉了的奇特感觉。
最后一次班会上,班主任说:“你们现在觉得特别辛苦,可能再过很多年回想起来,这是你最怀念的时光。真是,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一切,就会变成亲切的怀恋。”
考试前班里统计了同学们考点分布情况。因为碑林区的考点很集中,由班主任带队;但是在别的区,甚至别的地级市的,那只能是单打独斗去考试。所以现在学校统计考点分布,只要不是特别偏远,都会分配一个有经验的老师陪考,怕家长经验不足,万一有突发事件不会处理。
接下来就是最后对小美做的心理建设。没什么好担心的,相信自己这12年的努力,努力就是底气。李老师几年来就一直跟大家强调要自律,这对她影响很大,相信这个自驱力会一直陪着她,是她重要的精神财富。
考前倒数第二天班主任拿了一袋子笔过来,送给大家一人一根铅笔,外地的路远的还有一根水笔,看谁没有圆规还送个圆规。李老师不爱说话,这就是他表达的方法。
小美说李老师太厉害了,到谁了就问,你是在某某考点吧,你的带队老师是谁谁谁。他记住了每一个非碑林区的学生的考点,一个都没错。小黄家在宝鸡,独自在一个考点,所以没有带队老师,李老师多给了她一根笔,说:“你没带队老师,自己多操点心。”小黄点点头,感动哭了。小美感叹说:“小黄高一的时候还不喜欢李老师,嫌他太爱管纪律,谁能料到最后会哭呢。”
她专门买了记号笔,在校服上留下了老师和同学们的笔迹。虽然我知道她这校服肯定就永久封存,再不会看了。但此时此刻,此间的少年情谊,是弥足珍贵的。
6月6日早上她去上最后一次自习,女生第一名小王说,她一会儿要抱一抱男生第一名宋学,吸一吸他的学气。大家都在嗑他俩的CP,很激动地等着。上完课大家互相告别,彼此拥抱。可是小王同学去问老师题一直不回来。大家都很着急,都过了20分钟,有些人等不及了就想走,正在此时,小王回来了。随着几声尖叫,几个人抱着资料背着书包从楼梯口奔回来,围成一圈看他俩。结果他俩伸出手互相握了握,跟外交官员似的。同学们大失所望,说:“就这?”嘻嘻哈哈地散了。
我问:“平时你们觉得他俩是一对吗?”小美说:“不是,小王跟昨天回临潼的小孙比较甜。”我说:“不是昨天小孙回家的时候大家还挺伤感吗?怎么一转头就把人家绯闻女友转给别人了呢?”小美说:“那没办法,谁让他提前走了呢,这就叫人走茶凉。”
这就是他们全班离开教室之前的最后时刻。接着就是两天紧张激烈的高考,小美他们准备了12年,就为了这两天。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小美在碑林区跟着大部队一起考,有幸由李老师亲自带队,一切紧张又有序,每次开考前找李老师拿准考证和棒棒糖(寓意是希望孩子们都棒棒哒),每场考完了准考证交给老师。39度的天气里李老师一直站在那里,看见他就让人感到很安心。
但是没想到今年高考突然有变化,最厉害的体现就是数学难度大增。很多孩子一看卷子都懵了,因为题目很难,出题的方式也有变化,就打乱了做题节奏。大家考出来都很难过,一个男孩出来交准考证的时候对李老师说:“老师,我考得不好,我觉得我不配做马老师(数学老师)的学生。”
李老师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蛋,说:“没事,那你就明天好好地做我的学生。”
小美在旁边本来满心沮丧,听到之后点点头,深受鼓舞。我对李老师真是佩服到五体投地,又简练,又清晰,既理解和接受了孩子的感情,又好好鼓励了他。数学考完就考完了,重点放在明天的理综上面吧。
高考结束后的那晚,我们陪小美回到学校去估分,疲倦又兴奋的小美说:“又可以见到同学们了,这真是渡尽劫波兄弟在啊!”
当我追忆这一切的时候,高考已经结束半年了,小美在西安的一所985高校,生活充实又有意思。《大学物理》这门课成绩还不错,小美开心地说:“出去终于敢说我是李老师的学生了。”
疫情过去,寒假开始,小美的同学们从祖国各地回来过年了,开开心心地聚会。确实是渡尽劫波兄弟在,所有的同学都在这半年里变美了变帅了,都有了新的收获。而在他们的聊天之中,李老师的金句永远流传,小美说就算是过上几十年,他们都不认识彼此了,也可以凭这几句暗号相认。他们感慨地说:“大学的学习是单打独斗,高三有老师带着,有同学鼓励着,那段生活太美好了。”
是啊,老师的用心和付出,孩子们的真诚和努力,这是他们高中三年的基调,也是青春里的集体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