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土里刨出个小铲子,这个铁铲子玲珑可爱,不过生了许多锈。我们有许多玩具。可这些玩具都是我们自己做的。妈妈捏的唐僧骑大马,姐姐捏的小炉子和小锅,三哥刻的泥手枪。
可这些玩具,都没有这铲子可爱。
“这么小的铲子,是谁用的啊?”
“是老鼠用的!”二哥说,“是老鼠娶媳妇的时候,用来炒菜的。”
“老鼠娶媳妇?”我诧异极了,“老鼠也要娶媳妇?”
“老鼠当然娶媳妇!”二哥说,“老妹子什么时候的生日?”
“天仓二十五!”
“那不是老鼠娶媳妇吗?”二哥说,“老鼠娶媳妇,也会敲锣打鼓,老鼠新娘也会坐花轿捏!”
“你怎么知道的啊?”
“我看到了啊!”二哥说,“老妹子说不得就是老鼠娶来的呢!”
“你在哪里看到的?”
“老鼠洞啊!”二哥说,“你找个老鼠洞儿,仔细看着,他们说不得不会在天仓娶媳妇,他们今天就娶媳妇!”
“他们备不住马上娶媳妇!”二哥说完,走了。
要找老鼠洞,还不容易?
小狗子来找我,我们在一起垛泥巴,三哥要我们团泥球儿,这泥球干了,就是打麻雀的子弹了。
我一边团泥球,一边看着小狗子,他奇怪极了,用泥手摸摸我的头,摸摸自己的额头,说,胖胖没有发烧吧?
“我说不得是老鼠娶媳妇娶来的呢!”我神秘地说,“二哥刚刚这么说的!”
“二哥逗你呢,胖胖!”他说,“胖胖是个小胖墩儿,老鼠怎么抬得动?”
我拿出小铲子,他觉得奇怪,他也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铲子。
“备不住老鼠真会娶媳妇儿。”他说,“要不,咱们也找个老鼠洞,看看老鼠怎么娶媳妇?”
我们找个大老鼠洞,这老鼠洞黑沉沉,一眼望不到边。
小狗子找张报纸,铺在地上,我们趴在上边,翻过身子,看着天空。
天高且蓝,白色的云朵一堆一堆地挤过去,肥麻雀飞过去一群,又飞过来一群。
小院子的角落里,爬出来一簇簇喇叭花,喇叭花缠绕在竹竿上,花丝沉重地落下来,有几朵花沾了泥土。
我扭过头,小狗子看着我,睡眼朦胧,他要睡着了。我推推他,他又睁睁眼,迷迷糊糊地,终于睡着了。
我叹口气,又盯着老鼠洞,人们看看我们,都奇怪我们今天这么老实,不过,大家都闭住嘴巴,聪明地没有询问。
老鼠洞保持一万年的沉默,没有大老鼠,也没有小老鼠,更没有锣鼓喧天,更没有大摆筵席。
“二哥多半是骗我吧?”我有些伤心,“我多半不是老鼠娶媳妇带来的,我还是妈妈从粪堆捡到的。”
我吹吹发小的耳朵,他歪歪脑袋,离开了我。
我翻个身,盘算怎么去找二哥,用什么方法让他惹恼老妹子,我才能名正言顺地撒泼。
我看看天空,天空没有了白云,只留下几丝云彩,单薄而淡薄。麻雀没有了,喇叭花也没有了,天忽然暗了下来,我扭过头,发小也消失了。
我怕起来,想爬起来,手脚没有力气,软软的,我看见远处,来了一个队伍,这队伍鲜红一片,逶迤蔓延,我仔细看着,他们都有长长的耳朵和胡子。
他们不是人,他们是一群老鼠。
喇叭花从天而降,这些老鼠拾起花朵,吹奏起来,声音细细碎碎,缠缠绵绵,说不得好听,又说不得恐惧。
我缩起来,手脚依然不能动。
我使劲抬起头,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一只大猫咪,他成了一匹坐骑,一只老鼠骑着他,这只老鼠穿着红衣服,带着红帽子,他有一张人的脸,他竟然是小狗子!
他走过来,低下头,看着我,我从猫咪的碧兰色瞳孔里,看到自己,我赫然也是只老鼠。
“胖胖!”有人在叫我,吱吱的声音,叫得我心里发毛,“胖胖,你醒醒!”
我睁开眼睛,小狗子的脸在我面前,他焦虑不安,拍打我的脸颊。
“老鼠新郎。”我伸出手,触摸他的脸颊,“你是老鼠新郎!”
周围人们都吁口气,放下心。
“胖胖又睡迷瞪了。”妈妈说,“以后,不许在老鼠洞旁边睡觉啦!老二呢?老二去哪里拉?老妹子是来宠的,怎么骗着玩?”
小狗子又看看我,我觉得他还是一只老鼠,可老鼠哪里有他这么漂亮?
时间碎裂开去,冰雪般融化在海棠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