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再也无法跟阿姨见面了。
但她并不觉得悲伤。
那天之后,纯子真的再也没去过阿姨家。
之后又过了一个月。
那天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阿姨。
事情始于突如其来的叫骂声。
大街上似乎发生骚动,纯子没作多想地出门一看,见到阿姨被人从家里拖到树篱前,趴倒在地上。阿姨的面前站着一名身穿昂贵的细碎花样和服的妇人,对她大肆谩骂,有许多看热闹的民众围观。
你这头母猪——
妇人口吐与昂贵衣物不相称的下流话语。
你这只不知羞耻、爱偷腥的猫——竟敢拿我家的钱住这么豪华的房子——你以为你是什么货色——还敢穿这么漂亮的衣服——
妇人抓住阿姨的领子。
给我脱掉——还我!还我!——
妇人伸手欲将阿姨身上的和服剥下来。
她满脸通红,怒不可遏。看来阿姨应是某个有身份地位的男人包养的情妇。正妻忍受不了嫉妒,找上门来大闹一番。
当然,当时的纯子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些复杂内情。年幼的纯子眼里,就只见到一个咄咄逼人的女人,与不断低头忍耐的女人而已。
妇人自以为行为正当,认为正妻的地位绝对优于情妇,但这是错误的,这种高下之别只在重视嫡子的父系社会当中有效。
受男人包养的生活方式或许并不值得褒扬,但是真正该受到抨击的是包养女人的男人而非情妇。是否结婚登记,谁先谁后,就女人立场看来所做之事并没有差别。只要正妻不是自力更生,必须仰赖男人的话,可说与小妾亦无不同,因为两者都是处于被男性剥削的立场。这两种身份地位的差异由男人所赋予,在男人观点看来,男人分别剥夺了正妻与小妾的人格,令她们只能唯唯诺诺地仰其鼻息过活。
淫妇——
妓女——
妇人骂尽了各种脏话。
这些都是男人的语言。
纯子呆呆地看着这副光景。
母亲从纯子背后现身,以袖子遮住了她的眼睛,要她别看。
那个人是坏女人——
母亲说。
四周一阵哄笑,纯子从袖子的缝隙偷看,见到阿姨的衣服被人剥掉,躺在地上。
给我滚,滚得愈远愈好——
妇人叫喊。
阿姨静静地站起来,在众人嘲笑之中摇摇晃晃地走向纯子家的方向。
她似乎遭到妇人殴打,脸有点浮肿。
但是——
阿姨脸上还是浮现了淡淡的微笑。
经过纯子家时,阿姨瞄了纯子一眼。
一如既往地。
温柔地。
——笑了。
此时纯子了解了一个道理。
这个世上有两种人。
会笑的人与不会笑的人。
纯子在母亲怀里想,自己应该属于不会笑的人吧。
——因为,纯子到最后还是无法用笑容来响应阿姨。
——长久以来……
一直忘却的……
纯子试着回忆起埋藏于记忆深处的阿姨的笑脸。
她的脸部特征几乎完全消失,只剩下鲜明的红唇与近乎抽象画般的神秘笑容。
——笑。
女孩们的笑声。
是的——笑。
纯子之所以生气,并不是因为被学生嘲笑年龄,也不是因为被人在背后讲坏话。她们笑什么其实都无所谓。纯子对于被笑,不,对于笑本身有着深深的心理创伤,如此罢了。
为什么有人能如此天真无邪地笑?
究竟有什么好笑?
为什么笑?
“为什么笑!”
嘻嘻嘻。
嘻嘻嘻嘻。
就在纯子出声喊叫的同时,分不清是大笑还是嘲笑的下流笑声响彻于砖石砌成的坚固校舍之中。 4
“我觉得你似乎把结婚视为可耻之事——”
男子语带诚恳地说。
“——所以你才有所错觉,认为打算结婚的自己很可耻,这就是你变得很在意学生目光的原因。”
“我想——没这回事。”
“是吗?”男子语带疑问。
“——既然如此,你就没有必要在意学生的言行了。不管在谁眼里,你都是个好老师,没有任何可耻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