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总是穿着漂亮的衣服。
只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她总是浓妆艳抹,头发用梳子挽起,衣着打扮有些不拘小节,和服的花纹亦过分花俏抢眼——在孩子的眼里或许很漂亮吧——简言之,那名女子像是从事特种行业的小姐。
纯子的双亲都投身教育工作。
父亲有如父系制度的化身,正是为纯子所轻蔑的封建主义者;母亲则像是为了与这种父亲对抗才结婚的勇敢女性。
父亲总是大声怒吼,母亲则总在眉间刻划出深刻皱纹。
冥顽不灵的父亲与神经质的母亲,怒吼与静谧,恰好形成对比。长期以来,纯子以为所谓的父亲就是强加要求的人,母亲就是与之抗衡的人,她对此深信不疑。
不过,纯子并不认为自己成长的家庭环境异常,从来就没这么想过。因为她的家庭双亲健在,在经济层面也很稳定,是个标准的中产家庭。
她并不觉得缺乏亲情的滋润。父母亲或许不善于表达情感,思考也有点偏激,纯子还是充分感受到双亲的慈爱与关照。
只是,她的家庭里没有笑容。
严肃的父亲认定这个无常的世界没有任何乐趣,所以纯子从来就没看过他的脸颊抽动过一下。只在要压迫别人、攻击别人时,他的表情才有所变化。
崇尚高雅的母亲认为笑是一种低级行为,所以纯子也从没看过她的眉毛抖动过一次。只在感到十分苦恼或要威吓别人时,她的表情才有所变化。
所以,纯子也不习惯笑。
那女人——阿姨很喜欢笑。
真的很喜欢笑。
她在树篱围绕的自家庭院里种植了山茶花等多种植物,总是很愉快地照顾它们。明明是稀松平常的光景,但对于当时的纯子来说却很异常。
纯子记得起初以为阿姨疯了。对于不知笑容的孩子而言,在笑的女人看起来就像怪物。所以纯子当时只是愣愣地望着她,阿姨和善地对她微笑,对她开口说……
小妹妹,你是转角的老师家的孩子吗——
真让人羡慕——
你们家好气派啊——
爸爸妈妈对你一定很照顾吧——
说完,阿姨又笑了。
纯子觉得她很漂亮。
她的脸蛋肌肤雪白,嘴唇嫣红,眼睛闪亮动人,年幼的纯子没看过如此美丽的容貌。
阿姨用纸包了些糕饼送她。
这个给你吃,别跟别人说喔——
阿姨说。
后来纯子好几次隔着树篱与阿姨说话。
也曾经受邀进入阿姨家里。房子里有股香气,令她觉得轻飘飘的,心情很好。阿姨身上也有这种难以言喻的香味,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便宜脂粉的气味吧。
这是她的秘密。
纯子对父母隐瞒事情,说来这是最初也是最后一次。不论在这之前或之后,她都不曾有过秘密。
在这之前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想藏也藏不住;在这之后她则坚信只要无愧于心,就没有必要隐瞒,所以也不需要秘密。
纯子当时并不认为自己做了坏事,只不过她有所自觉,知道这是必须保守的秘密。
阿姨——每一次纯子去找她,她都会温柔地对纯子微笑。虽然母亲认为笑是下流的行为,看到阿姨的笑容,纯子实在难以认同母亲的主张。
阿姨笑的时候绝对不会发出声音,与其说哈哈大笑,更接近嫣然一笑。纯子每次见到她,总尝试着模仿她微笑。
但是不论如何就是办不到,她就是不知道如何笑。不可爱的孩子只能挤眉弄眼做出怪异表情。
两人维持这样的关系,过了半年左右。
某一天,突然起了变化——
纯子与母亲一起经过阿姨家门前。阿姨隔着树篱,一如既往和蔼可亲地对纯子微笑,但没有出声打招呼。回头看她的纯子没有笑,反而用瞪人的表情望着阿姨。
就只是如此。
明明就只是如此而已,母亲却在双眉之间挤出了深深的纵纹。母亲对阿姨投以寒冰刺骨般的冷彻目光,阿姨似乎觉得有些困惑,仍然带着微笑,有点抱歉地向两人点头致意。
从那天起——纯子与阿姨的秘密关系结束了。
母亲洞悉了一切,次日立刻登门拜访阿姨。纯子没被斥责,母亲只对她说了一句:“不要再去那家了。”短短的一句话,反而让纯子深刻地了解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