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先生向来使大家都不注意形体上的事情,但那是一种无言的启示,今天却专为讲这件事,又讲得有情有理,入神入化,使他觉得身上给注入了一种热力,像小精灵的体温传到他身上了一样,马上觉得自己充实起来,紧张起来了。
“侨!”讲完了课,先生把脸朝着子产问,“懂不懂?”
“懂!”子产忸怩回答。十几个同学在先生讲课的时候,早就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了。
“那么,你怎样想呢?听说你跟申徒嘉吵过嘴。”
“那是我不对!”
“先生!”申徒嘉忍不住叫,“这不公平。那天的事情,是我对子产兄太过份了!我愿意承认自己的错。先生今天讲的课,好像错处全在子产兄,我想这不太公平!”
“不!”子产说,“我不对在先,我的错处大。我的年纪大些,应该早懂得先生讲的课里的道理。但是那天还没有懂,我惭愧!”
“好!”先生点头,“两个都好。那么,愿意和好么?”
“愿意!”子产说。
“愿意!”申徒嘉同时说,“真诚的和好!”
“那么,申徒兄,你肯饶恕我么?”子产向申徒嘉说。
“哪里?你是好人,你帮助过我……”
他们就这样和好了。
夜晚,申徒嘉还在为白天的场景兴奋。可是一面又要给小精灵画龙,点燃了两支松明,拿起画具,正待动手,他久久地注视着那画板。洁白的画板空无一物,但是在他看来,却若隐若现地显露着景物的轮廓,那轮廓是浮动的,部位和大小都不确定;但他在某一刹那把它们看准了,迅速地用画笔把它们按在画板上,使它们鲜明起来的时候,别人就叫这为画画。
他注视,他向画板搜寻,那上面并没有他要抓住的龙的影子,倒是到处都是先生讲课的神态。他又回到课室里去了。
他坐在最前面,目不转睛的望着先生。先生伯昏瞀人,差不多是个瞎子,他看他眼前的人,只能看见一点影子——对了,先生自己就有形体上的缺陷,他自己就是哀骀它一类人!他说话的时候睁着昏涩的眼睛,好像正望着遥远的什么地方,好像望着另一个世界,未来的世界,那世界比眼前的这现实的世界美满得多,适意得多!他摇着头,那隆起的放亮的秃顶,像一面镜子在阳光下晃。他的额上的粗大的纹道一上一下地跳跃,眼角上匆匆的粗细长短的纹道,由密而疏,正像扫帚星拖着的尾巴。不知为什么,申徒嘉觉得每一条纹道都刻划先生的智慧和温蔼。先生的胡子花白了,牙齿也掉光了,嘴是瘪的;嘴角随时都塞满了白的口沫;每当用劲的时候,那些口沫就像珍珠一样地洒到申徒嘉的脸上。但他正听得出神,看得出神,一点也不觉得,连揩也不揩一下。
“怎么呢?怎么呢?”
他从梦中惊醒似的审视画板,因为他想着先生的时候,手里就在捉摸龙,但现出却不是龙,倒是先生的眼睛,鼻子……唉,人在做事的时候,真不该胡思乱想的呀!既已如此,爽兴就画张先生的相吧,于是,不消几笔,完成了先生的面容。
“叔叔,跟我画的龙呢?”
他似乎听见了小精灵明晨的诘问。
“先生!”申徒嘉捧着他的画,在先生正准备讲课的时候,羞怯的对先生说,“送你一点东西,跟你画的相。”
“什么?”先生惊异的叫,随即接过那礼物,睁着昏涩的眼睛看,不用说,除了一些黑线条,什么也没有看出,随即用一种昵爱的声音说:“你画的么,孩子?”
“是,先生。”
“哦!一定很好!王甲!把它挂在墙上,看像不像?嘻嘻,这还是我的第一张画相咧!”
王甲把画挂好了,同学们都把眼光朝向它。但没有一个人做声。
“还有点像么?”先生问。
“像。”只有一个人回答。就是子产,但是别人都没有留意。
“师娘!”先生觉得同学们并没有热烈的称赞,就喊师娘,“你来看看,嘉那孩子跟我画的肖相咧。”
师娘,不必怎么形容吧,一个外貌不愧为先生的“德配”的龙钟老妇。不同的是她的眼睛比先生的好一些,脑子则差一些。她出来端详了一会儿,就把嘴一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