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完了,他翻了个身,继续睡。小美也躺下了,继续睡。她没有睡着,身子蜷起来,突然就很珍惜自己,还有别的。也有些后悔——昨天一夜她要是没有昏睡就好了,那可是一整夜的体会啊,同床共枕,相安无事,多好啊!
女孩子真是不可理喻,到了刷牙的时候,小美知道自己恋爱了。不要提牙膏的滋味有多好,仿佛没有韧性的口香糖,几乎可以咀嚼。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五,小美开始她的追求,他很礼貌地谢绝了。话说得极其温和,意思却无比坚决,这是不可能的。小美的“恋爱”到此为止。
两年之后小美曾给他发过一封电子邮件,他已经在市政府工作,听说发型变了,现在是三七开。小美怕他忘了,特地在附件里稍上一张黄洋界的相片。她用极度克制的口吻问:“老同学,没把我忘了吧?”其实呢,小美也没有别的意思,无非就是叙叙旧。她就是珍惜。
他是这样回答小美的,语气斯文,干干净净:“没有忘,你是一个好同志。”
小美即刻就把这封邮件永远删除了。想了想,关了机,又想了想,把电源都拔了。
遛狗的人就是这样,一旦认识了,想躲都躲不掉。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小美在一块巨大的草地上和阿拉斯加又一次遇上了。这是他们第几次见面了?小美想了想,该有三四次了吧。泰迪和阿拉斯加已经亲热上了,因为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小美似乎并不那么窘迫。嗨,狗就是狗,它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这块草地有它的特点,不只是大,远处还长着一圈高大茂密的树,像浓密的壁垒,郁郁葱葱的,郁郁葱葱的上面就是蓝天和白云——到底是南京的东郊,还是不一样,连植物都有气息,是皇家园林的气派兼加民国首都的遗韵。开阔的草地一碧如洗,却没人。小美想了想,今天是星期一,难怪。小美天天在东郊,即便如此,她在草地上还是做了一次很深的深呼吸,禁不住在心底赞叹,好天气啊!金子一般。
泰迪的匆忙是一如既往的,小美和小伙子却开始了他们的闲聊。他们聊的是星相、血型,当然还有美食,很八卦。到后来小美很自然地问小伙子一些私人性质的问题,这一来她就知道了,小伙子就是南京人,刚刚大学毕业,一时没有着落,还漂着呢。就这么东南西北游荡了一大圈,小美有些累,在草地上坐下,小伙子也坐下了。小美用两条胳膊支撑住自己,仰起头,看天上的太阳,还有云。太阳已经很柔和了,适合于长时间的打量。云很美,是做爱之后的面色。草地到底是草地,和别处不同,站在上面不觉得什么,一旦坐下来,它温热的气息就上来了,人就轻,还很慵懒。小美闭上眼睛,似乎在想一些什么。想了好长的时间,小美突然睁开眼,回过头对小伙子说:“我请你睡觉吧。”小伙子斯斯文文的,愣了一下,脸上的颜色似乎有些变化。小美笑起来,说:“不要误会,是睡‘素觉’,就在这儿——你睡在我的头顶,怎么样?”小伙子明白了,是不情愿的样子。小美一心要做成这笔买卖,果断地伸出一只手,张开她的手指,给小伙子看。只是一个“素觉”,几乎就是一个天价了。小伙子看了看小美的五根手指头,又看了看小美的脸,终于说:“脑袋对着脑袋是吧?”
躺下了,小美也躺下了。躺在草地上真是太舒服了。草地被晒了一天,绵软和蓬松不说,还有一股子蓬勃的气味。天是被子,地是床,是年轻的豪迈,也许还是革命的豪迈。为了配合这种舒适,小美睡得极端正,脚尖呈倒“八”字,两只手交叉放在腹部,远远看过去,小美就是一具年轻而又光荣的尸体。
小美从没想到自己真的会睡着,她居然就睡着了。大概七八分钟的样子。睁开眼,顿时就感到一阵神清气爽,是神、清、气、爽啊!太轻松、太满足了,暖洋洋的,还痒兮兮的。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一种大舒坦和大自在,这里头那种说不出来的宁静、美好与生动。小美很想重温一下“睡着了”的好感受,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唉,好睡眠就是这样,无法享受它的进程。小美翻了个身,这一翻就把她吓了一大跳,身边还躺着个小伙子呢。他的睡相是那样的英俊,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小美挪动一下身子,她的脸几乎就把小伙子的脸给罩住了。小美说:“我请你接吻吧。”小伙子的嘴角动了动,显然,他并没有睡着,在装睡。小伙子并没有立即表态,小美就再次躺下了。小美躺下之后小伙子却翻了个身,他的脸和小美的脸挨得非常近,他们相互看,有了亲吻的迹象。这时候小美的余光看到一样东西,是小伙子的一只手,它张开了,一共有五个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