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赢——啦?
谁——赢——啦?
麦子正在灌浆,程秀蕊的喊声在饱满而又广阔的麦田里顽强地、不间断地泛着回音。她拖着长声叫喊着,叫喊着就冲到了他跟前。当李博直起腰就站在程秀蕊对面时,她却又谨慎地盯住他的脸,像怕吓着他似的把叫喊变成了小声,她小声问道:谁赢啦?
他当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却不作答。他冲她无声地笑笑,她说不清那笑是腼腆还是自豪,是喜悦还是遗憾……接着,他把头微微一偏,望着远方低声感叹道:“那个吴端,嗯,真棒。”他的神情真挚而又惆怅,或者还有一种清淡的思念。
李博从来没有告诉过程秀蕊那天的赢家是谁,程秀蕊却永远记住了5月的麦子地里李博的那个瞬间。阳光之下有一个词在她心里突然就涌现了——风度。是了,那就是风度,那就是她在从他们那儿借来的书中见到过却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词:风度。在这样的风度面前,一时间问和答似都已经显得多余。那时她站在5月的麦子地里,仿佛被定住似的不能动弹,世界也在那一瞬间变得安详静谧,洁白纯真。
她不记得自己怎样离开麦地的,只记得怀揣着李博的那声感叹,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回到学校她忍不住向“真棒”的吴端问了那天的输赢。吴端一脸敬意的坦率回答印证了程秀蕊的猜想,吴端的回答也让她生出一种冲动,那是想要赞美他们的冲动,在她心中,从此就有了两个真正不凡的少年。
三十多年已经过去,黑石头村的几个年轻人早就各奔东西,程秀蕊也从乡村出来,成了C市的市民。她在城市生活里始终也没再见过那样的风度,而她一生的追寻,一生想要理解和靠近的,又似乎总和出现过那个风度的瞬间有关,直至中年已过,直至老年即近。
……
她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普洱,听见胡晓南正在讲李博,讲他的科研,他的资产,他的公司同国内合作的项目,讲李博当年逼迫他和宋大刚参加高考而他却没听他的话,讲如今发展最好的还是李博啊……他还调侃道,李博那么聪明说不定都是当年练乒乓球练的,反应就是比一般人快呀!宋大刚和王芳芳不时呼应着胡晓南,话里话外也不断满意着自己的现状。是啊,程秀蕊觉得胡晓南他们对自己无疑也是满意的,他们是生活的赢家。如若不然,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把欢迎李博的地方选在“法兰西”呢?他们刻意占据了这地方,又表现着比它高出不少,不也是,不也是时刻在意着某种输赢么。这样想着,程秀蕊就逐渐清晰地意识到,原来“法兰西”、珠宝、化妆品、“1729普洱”、真假壁炉、“恶到爆”……在她这样一个退休职工的心里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她赶来参加今天的聚会,其实也和生活的输赢没有关系。是啊,没有关系。她就一反从走进“法兰西”就开始的那么一点拿不准自己的小心思,从那忽隐忽现的小心思里解脱了出来,自在了许多,身上的黑裙子是长是短便更是无所谓了。
胡晓南接了一个电话,顿时“法兰西”里漾起一阵略微压抑着的小喧哗,是李博到了——已经在电梯上。大家都站起来走向门口,程秀蕊也站了起来。她没有跟随众人往门口走,她不能把握自己会不会一下子认出那个三十多年没见过面的李博。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一小步,珍藏在心中三十多年的那个风度的瞬间突然就模糊了起来。
这时,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