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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度

时间:2023-12-01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铁凝  阅读:

  有时候,程秀蕊也会想到李博的身世。村里人都听说了李博的身世,知道他母亲是国民党军官的姨太太。如今父母已经去世,李博被送往小姨家生活,直到来黑石头村。小姨是县蓄电池厂的工人,姨父在工厂当门卫。但这并没有让人们由此就把李博看成工人阶级的后代,村人仍然会说,李博的娘啊,是国民党的姨太太呢。话里或许有一点好奇,但更多的仿佛是惋惜。每逢想到这些,程秀蕊就会对这个小她几岁的孩子,莫名地生出一种怜恤之情。她和她的全家有时会邀请他们过来吃饭,玉米面、红薯面混合的素馅蒸饺。馅儿是大白菜,把用棉籽油炒过的花椒碾碎,拌在白菜馅里,香味儿就出来了。那时王芳芳也被程秀蕊偷偷从邻队叫来,她的饭量一点也不比男生差。逢这时他们会敞开肚子,把自己吃得龇牙咧嘴,昏天黑地。

  他们感激生产队长家这种阶级阵线不清楚的温和,虽然,待他们温和的生产队长在家是打老婆的。程秀蕊的爹对待老婆——那个颧骨红红的小个子妇人很粗暴,为她白拿了队里豆腐房的两块豆腐,为她替队里一个被人揭发摘棉花时往裤裆里私藏了两把棉花的妇女说情,为她眼红邻队社员能偷着进城卖花生和黄豆赚零花钱,为天大的事和屁大的事……他都要打她。他打她有两个动作:一是揪住她的头发,二是脱下自己的鞋。他边用鞋抽打她,嘴里发出狂暴的怒吼,“呋呋”地呼着粗气。这是程秀蕊最为厌恶和恐惧的场景,她尤其受不了爹脱鞋打人,觉得这是乡下人最愚昧、最野蛮的动作之一。尽管不知道城里人打架是怎样打法,但直觉让她认定,脱鞋打人,只有乡下人才这样。有一次爹扬着手中的鞋狂吼着追娘到院里,被刚好进院的李博他们看见。程秀蕊正要从院角儿的茅房出来,这情景叫她把眼一闭,恨不得一头撞墙。她猛地又蹲回茅坑,把自己给藏了起来。她蹲着,恼怒着爹的粗野,也恼怒着自己在这个旮旯的委琐。

  可是,爹和娘对城里来的学生们,那实在是好。学生们似又拿不出什么来感激队长一家。

  一天李博从县城回来,兴奋地告诉胡晓南和宋大刚,他能从小姨她们厂拉来一车大粪送给程秀蕊家。乡村生活已经让李博他们懂得,人粪是粪中的上品,是农人最珍爱的细肥,所以它才会被称为“大”。给程秀蕊家送一车大粪,这是在厂里当门卫的姨父出的主意。原来厂里厕所是包给附近一个村子的,村人一星期来掏一次大粪。姨父说李博他们可以在村人之前先掏一次,其实也就是偷粪的意思了,因此要在晚上。粪桶和推粪的平板车由姨父疏通关系从厂里借出,但他们把大粪拉回村之后得赶紧连夜再将车和粪桶送还,毕竟,姨父是在冒险。黑石头村离县城二十五华里,连夜往返一次意味着要走五十多里路。即便对于成年人,其实也是个难题。李博问胡晓南和宋大刚谁愿意和他一起去拉粪,胡晓南说队长派他夜里浇地,明摆着,只能是宋大刚和李博一道进城了。

  程秀蕊并不知道他们的偷粪计划,当他们就要去实施计划的时候,她跑来告诉李博一个消息:她们学校新来了一个名叫吴端的男生。这吴端的父母原是市政府的高级干部,因为有问题才下放到镇上。吴端在学校显得很突出,他穿浅驼色斜纹咔叽布制服短裤,把小方格衬衫扎在短裤里。他的白球鞋也总是那么雪白,在尘土飞扬的镇中学,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程秀蕊为此感到惊奇。但这并不是她向李博报告的主要内容,她要说的是,这个名叫吴端的男生会打乒乓球,曾经被市少年体校选中,来到镇上,已经代表校队打过多次比赛,听说是打遍全县无敌手。所有这一切都足以引起一所乡镇中学的注目,而最让程秀蕊兴奋的,是他的球技。她想到了李博,想到他孤单一人和土墙的拼杀,不知为什么,她突发奇想地要促成一场比赛,一场吴端和李博之间的“男子乒乓球单打”。她自然还有一种让李博打败吴端的愿望,如果用敌方和我方来划分,显然她觉得她和李博都属于“我方”。她撺掇李博说,约他来打一场怎么样?她一边撺掇,一边紧紧盯住李博的脸,眼巴巴的。她这样撺掇时李博和宋大刚正要去往县城拉粪,但李博向程秀蕊隐瞒了晚上的偷粪计划。他非常注意地听着程秀蕊带来的消息,然后用一声“嗯”表示同意约吴端。这同意虽只短到了一个字,程秀蕊却听出了其中的热望,便立刻追问明天行不行。原来她早就向吴端介绍过李博了,盘算着明天是星期五,下午又没课,吴端要是能来黑石头村拜访李博,在小学校院子里那张红砖垒就的球台上比赛就最合适。她在村里念小学时就有那张破球台,只是从来没见过有人用它打球,倒是有男生站在上面摔跤。李博为了这个“明天”稍微迟疑了一下,结果还是答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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