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福良瞧着桌上摆着的地球仪,手指轻轻一拨,这蓝色的球体欢快地旋转起来。他的手边备着一页保证书,如果谈话顺利的话,那是吕震离开这个办公室时必须签字的。条件当然也很优厚,下海学院跟加拿大的伽姆斯大学是友好院校,明年的交流学生名额中可以考虑一下吕震,就凭着他是赫赫有名的网络诗人这一点,别人也没法跟他争。纪福良的脑子跟着地球仪的速度,越转越慢,最后停在吕震稚气未脱的脸上。他没注意吕震突然手一用劲,纸杯被挤扁了,残存的一点水洒向他的李宁牌运动鞋。
“纪老师,除非秦院长亲自向陈芳芳她们公开道歉,否则记者不写文章我写,报纸上不发我到网络上去发,这事情我既然站出来,上刀山下火海我一定要讨个说法!”这小子的难缠和险恶到这时才暴露无遗。在此之前,如果吕震在纪老师眼里还是学生的话,那么现在他的身份只能是敌人与对手了。“唉,小吕啊,我劝你别这样,”纪福良心里急,语气一点也不急,“秦院长的职务相当于下海市的市委书记,他的下面有副院长,副院长下面是各分院的院长,分院长下边是系主任跟教研室主任,教研室主任下边是像你们许老师这样的班主任,你想想看,隔着那么多层的关系,一个是天一个是地,秦院长愿意跟你对话已经算礼贤下士了,再让院长向这十大美女道歉,你说可能吗?”纪福良白了吕震一眼,毫不掩饰对他的失望。
“我不管职务大小,秦院长是负责专升本的工作组长,而且那天陪舞他也在场,是最大的官,他不负责谁负责?”吕震也学纪福良的样子,瞪圆眼睛,说话声音瓮声瓮气。“吕震,你给我好好听着,你小子别敬酒不吃罚酒,我问你,你这样做是为了谁?是为了陈芳芳吗?”纪福良失去了耐心,站直身子,双臂呈八字型撑在桌面上,一付虎视眈眈的样子。“也可以这样说吧。”吕震回头看了看门口,宛如小美女陈芳芳带着后援团正站在那儿,为他摇旗呐喊。哧、哧哧、哧哧哧……纪福良的讥笑似一只皮球的漏气声,持续不断地喷发出来。这笑声比什么话都管用,吕震嘴唇翕张着,仿佛担心纪老师会心脏病突发,突然栽倒在地毯上。纪福良走到桌子前面,屁股顶着硬邦邦的桌沿,双手环抱在胸前,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吕震看。
“陈芳芳真的是你女朋友?”冷不丁的,纪福良来了一句,吕震似被针扎了一下,但他的反应还是蛮快的,反问纪福良说,陈芳芳不是我的女朋友,难道是你纪老师的女朋友吗?现在的纪福良胜券在握,对吕震的任何冒犯都不再介意了。“她老家在苏州是不是?”吕震点了点头。“她每周六都回家的?”吕震不解地沉吟着,说了声是啊,怎么啦?“噢,对不起,看来话是应该这样说的,美女陈芳芳是你的女朋友……”纪福良的右手抚弄着忘了刮胡子的下巴,眯细了的眼角处,闪现出狡黠的光芒,“但、但他也是另外人的女朋友。”你、你瞎说,你造谣!吕震站起身,气咻咻的胸脯一鼓一鼓,都快要动手打架了。吕震越着急,纪福良心里越舒坦。他两条手臂无力地一甩,脚踩着纯羊毛地毯,踱到落地窗前。他的手插进西装裤的袋子里,眺望着远处高速公路上的车流,整理了一下思路。
纪福良转过身来,说:“吕震啊,本来有些事我是不想说的,但你逼我,我也就没办法了,陈芳芳周六不是回老家,她一直被一个做户外广告的老板包着,他们每周六入住的是阳光大酒店,不信你可以拿了照片去问酒店大堂的服务员。”
“你骗人,”就如屋子里有煤气瓶爆炸,吕震冲到门口处。
“我爱芳芳,芳芳也爱我!”吕震回头冲着纪福良叫嚷。
“……他们喜欢开8714房,这房号跟陈芳芳同学的生日有关。”像是当着吕震的面,做老师的纪福良一步步演示着证明题,终于给出了最后的完美数据。
陈芳芳和吕震的几个铁杆诗友守候在行政楼下的树阴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一见吕震急匆匆地从台阶上下来,有几个人兴奋地鼓掌欢呼,迎接英雄凯旋归来。吕震眼皮也没抬一下,木头人般地笔直朝前急走,穿了身花裙子的陈芳芳追上去跟男友并肩同行。两个人走到丁字路口,吕震突然停下脚步,挥手就在女友的脸上抽了一巴掌。陈芳芳哇的一声,捂着脸蹲在路边哭了,吕震像个没事人似的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