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许老师的说法,这陈芳芳长得水灵灵的,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天生就是一个超级狐狸精。在吕震之前,他跟学院里去美国读博士后的吴副教授好过;现在她名义上是吕震女朋友,其实她外边有人的;她每周都声称回苏州老家,其实是跟一个做高速公路户外广告的,叫什么祝新原的睡觉去了;每次他们到阳光大酒店,酒店都特意留了大床房,房号居然还是有讲究的……“她的事情,你小子怎么调查得这么灵清?”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纪福良真想拍桌子摔杯子地吼上几声。“纪哥,我也是不久前跟学生网上聊天时,才听说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怯怯的。“小许,你听着,我以组织的名义问你,你能保证说的都是真的?”纪福良逼问一句,许老师又支支吾吾了,气得他一把把手里的话筒摔了。
纪福良颓然瘫倒在皮转椅上,眼神定定地盯着天花板,似乎在寻找着生活的真谛。他在心里骂吕震傻逼,又禁不住可怜起这个出身贫困的网络诗人咚咚锵。写诗有什么用,抗议又有什么用,这操他妈的现实还不是这么回事,龌龊得有如食堂后面的那条大阴沟,大家伙都从阴沟上面盖着的水泥板上走过,偏偏吕震这小子要翻起盖板,掏出一把污泥,正准备往秦院长脸上甩。纪福良像是闻到了阴沟里的臭味,吸了吸鼻子,脑袋疼得快要裂开来了。他得换个事情想想,就打了妻子步小红的手机。手机响了好久她才接,纪福良问她在哪儿,她说在外面喝茶。纪福良愣了愣。从嘈杂的背景音乐上判断,她肯定是在什么酒吧里鬼混,他本来还想问她跟谁在一起,要不要开车去接她,但忽然之间没了兴致。这时他身后的门推开了,党办主任和宣传部长一阵风似的闯进来,关于咚咚锵抗议事件的紧急会议如期召开。
秦院长的意思,也是吴记者归宣传部长对付,吕震由纪福良去安抚,至于具体怎么安抚,纪福良心里其实也有点底了。他突然出现在学院保卫处值班室,把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副处长吓了一跳。刚转业回来的副处长直挺挺地站在一大排监控屏幕前面,差点要向他立正敬礼了。纪福良拍了拍副处长的肩膀,指示他登陆公安内网,查一查祝新原在下海市区宾馆的入住情况。显示的情况跟许老师讲的分毫不差,他几乎每周六都包了阳光大酒店的8714房。纪福良叹口气,一个念头从心底涌起,让他的胸口疼痛不已。他趁副处长起身给他倒茶的当口,坐到空出来的转椅上。他输入了步小红这三个字,把鼠标拖向确认键。他跟赌徒似的伸长脖子,脉搏随着屏幕上光标闪烁的节奏跳动着。三秒、五秒、七秒,突然有一双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心脏,责令他放弃,纪福良闭上眼睛,随手消除了妻子的名字。
接下来的阳光大酒店之行纪福良几乎一言不发。陪同的副处长向总台亮了证件,就走进铺着豪华大理石台面的服务台后边,用酒店的电脑从学院的校园网上调出十大美女之一的陈芳芳的照片。有两个服务员头挨着头,只看了一眼就确认说,是她,就是她,她又漂亮又是我们酒店的常客,听说是祝老板的女朋友耶,这祝老板可是开宝马车的,很有钱的……纪福良像是受到冒犯,转身就朝大门口走去。服务生殷勤地鞠个躬,替他开了门,纪福良却站住了。他恍如忘了什么东西似的返回到服务台前,问服务员8714房空着吗?“空是空着的,可你没有贵宾卡我们最多给你打9折耶。”铁青着脸的纪福良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他从皮夹里摸出张建行卡和身份证,狠狠地拍在服务台上。
网络诗人咚咚锵,也就是大学生吕震走进位于行政楼顶层的院长办公室时,已经是下午两点时分。为了这次抗议,吕震相亲般地打扮了一下。他身上的李维斯牛仔裤还没干透,是从同学的晾衣架上直接取下来借着穿的;上身那件灰色的杰克琼斯牌短袖衫倒是他自己的,却是陈芳芳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脚上的板鞋有点旧了,两根鞋带一黑一红,给人的印象这鞋子不是成双的,而是临时凑拢来的。他空着两只手敲门进来,在门口处还迟疑一下,像是在等后边有什么人跟进来。纪福良不想让吕震太紧张,手握了握门把手,又松开了。他让门敞开着,同时拍了拍吕震的手臂,引导他坐到院长办公桌前的皮转椅上。
“空调的制冷好像不太行?”瞧着吕震一头汗水,纪福良摁了遥控器调低温度,吕震感激地朝他笑了笑。他给吕震倒了杯水,吕震欠起身,伸出双手接过纸杯。他的目光跟随着纪福良转到办公桌后边,最终落到一尊青铜像上。这铜像的模样似历史书上的祖冲之。吕震的喉结上下蠕动,问了声秦院长呢?“噢,情况是这样的,本来么秦院长是要亲自接待你的,可他事情不断,所以几次更改见面时间,他原以为下午四点钟前会没事的,不料下海市政府有会议,他就没法子了,他要我代他致歉,并以他的名义听取你对学院工作的意见。”纪福良提醒自己少打官腔,可说着说着还是打了起来。他喝了口水,吕震搁下了纸杯,两双眼睛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对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