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了。这时的小青云,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悲伤,大人们让干啥他就干啥。他特别害怕以后一个人住在这阴暗潮湿的屋里,而大嫂那张凶巴巴的脸更让他刻骨铭心。一看见他,就骂道:“这个小不死的,怎么又回来了,穷得连裤子都穿不起还想上学,耍哪门子洋荤。”骂的时候,他不敢抬头,更不敢顶嘴,只管走自己的路。只是走远了,他才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大嫂那张堆满横肉的脸和三角眼,恨得他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拳头也捏得紧紧的。
这次连父亲都没有了,他该怎么办?埋葬父亲的时候,突然挖出了一个豁口,父亲的红棺材露了出来,阴阳说:“挖得太近了,往这边偏一下。”话音刚落,小青云一下子就跳进了土坑,双手抱住棺材,脸紧紧贴在棺材上,他觉得像是触摸到了父亲的身体,有说不完的话要说,却由不住自己,声音又大又直,听得让人害怕。撕心裂肺的哭声,招惹得周围的人都跟着落泪。
人们边拉边劝,可小青云还是死命地往棺材上扑。这时,阴阳骂道:“你这个娃娃,这么哭对你父亲不好,赶紧上来。”小青云一听对父亲不好,就赶忙退了上来,心里想着,不能让父亲知道我这样,他太苦了,不能让他再为我担心了。父亲埋葬后第三天,他就被大哥送到了在养猪场的二哥那里。到了二哥那,不但肚子能吃饱了,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猪场过一段时间就要杀猪,杀了猪就给喂猪的放下几斤,二哥也能分点儿,拿回来后炒上,哥俩一起吃。就是离学校太远,有十几里路,青云每天天不亮就往学校赶,有时稍走慢一点儿就迟到了,下午回到家也已经天黑了。
经别人介绍,二哥有了女朋友。二嫂个头不到一米五,小小的眼睛,笑起来很甜。第一次二哥把二嫂带到自己的住处,二嫂看见青云穿着的一双鞋一只脚三个脚趾头在外面,另一只脚有两个脚趾头在外面,衣服是补了又补。过了一个星期,二嫂做了一双鞋给青云送来了。二哥结婚时,二嫂里面穿的衣服都是旧的,用节省下来的钱给青云买了一身新衣服。在二哥的婚宴上,青云穿着一身新衣服精神多了,像城里的小孩。
二嫂的饭做得特别好吃,面食有揪面、扯面、蒿籽面,每天都不重样,特别是馍馍,不管是蒸的还是烙的,都很好吃。青云常常把馍馍拿到学校里,专门拿到人多的地方去吃。他看到好多的男女同学都在偷偷地看着他,他很得意,吃得也很香。他慢慢地吃着,品尝着馍馍的醇香。每到星期六,二嫂不是带着青云上县城,就是走亲戚家。自从二嫂进了家门,青云才真正感觉到了人世间的亲情和家庭的温暖。
考上高中后,他听说县城在招兵,就有了去当兵的念头,可当兵身高不够一米六怎么办?青云想了个办法——借钱,给带兵的军官买一条好烟。找到大哥说了自己的想法。大哥把仅有的十一元钱都给了他,他又不敢让二哥二嫂他们知道,担心不让他去。他想,这十一元钱能干啥,还不如把带兵的军官叫出来吃顿饭。第二天,他就在验兵的那儿等着那位军官,一直等到下午,那位军官上厕所时,他跟上才不好意思地给那位军官说明了来意。军官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迫切地想去当兵,为啥不上学。他把自己的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主要说他怕连累二哥二嫂。他很难为情,别人家都住上新房子了,在农场里只有二哥一家还住在窑洞里。军官一听也很感动,当时就对他说:“你也不用请我吃饭了,你这个兵我带定了。”青云一听乐坏了,一个急转身,两手举得高高的,想大吼一声,又急忙掉转身子,对军官说:“谢谢你。”之后转身就跑了。他跑进自家门前的那片枸杞园里,一眼望不到边的红枸杞。秋后的枸杞,叶子深绿,枸杞疏而肥大,素洁而雅致,像大自然描绘的一幅宏伟蓝图,沉稳、大方,也只有大自然才能有这样的大手笔,鲜而不俗,闹而不喧。此刻,他又想起父亲去世时,也是在这片枸杞园中抱茨条,当时正是枸杞花开时,小小的紫花,透着淡淡的愁绪,刚刚睡醒的枸杞树,嫩嫩的叶子,碰在身上软软的,有点儿冰凉。茨园旁边的人看到他,指指点点:“唉,可怜的没娘鬼。”想到这些,他由不住地笑了。
青云当兵了,在部队上,每月六元钱的生活津贴,他舍不得花一分钱,整整齐齐地夹在书里。他所在部队驻扎的县城里有个叫吴根的人,把母亲卖给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汉,而且只卖了七十六元钱。那个老汉还经常不给她吃饱,时不时地还要毒打她。有位叫吴悦的记者把这件事给报道了。青云知道后,去看过了这位母亲,并把积攒下来的生活费都给了那位可怜的母亲。他真想把吴根揍一顿,把那位母亲接回来和自己过,战友们都说不行,这事还在风头上,一个卖母亲的人,况且这位母亲只值七十六元钱,这个人是绝对没有人性和社会公德的,以后能做出什么事,谁都能无法保证。这件事过了很久,他怎么都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