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此刻我不禁为陌生人那可怜的朋友感到难过,他的所谓代表作如今被搁置在这个荒凉的角落,除了我和昆虫以外,无人问津。而我呢,还不是因为这里荒凉,破败,活动着一些昆虫和老鼠之类见不得光的东西,另外散发着类似屎尿一样的不洁臭味,才选择在这里告解我那些肮脏的行径。幸好我没把自己坐在这里的真实意图说给陌生人听!
“漏斗呢,哪去了?”我此刻居然还能想起一些这样的问题。
“谁知道呢,说不定让房东拿去使唤了。你大概不知道,那漏斗也是花了我朋友很多心思的,据别的雕塑家研究,漏斗的模子可能是不锈钢的,但我朋友事先也在上面浇了那种特殊材料,淋淋拉拉的,好像上面有许多工人正把那些液体材料舀到漏斗里去,撒了一些在外面。你瞧,这是一件多么浑然天成的艺术作品!可如今它分崩离析,结局凄惨。”
我说:“它分崩离析是有原因的,在你朋友的工作室里,那只漏斗很好处理,用钢丝绳把它吊在房梁上就行了,可是在公园这就是个难题了,你总不能为了吊它,专门搭建一个什么设施吧,那得花多少钱。”
我又接着劝慰陌生人:“你要想开一些,公园肯把它放在这里,一定是有安排的,一个这么大的公园,不会让这个角落永远荒着,这多浪费呀。据我猜测,不久他们就会把这里开发一下,除掉杂草,打上水泥硬面,安装一些游乐设施,比方摩天轮什么的。那这座雕塑不就有它的存在价值了吗?有了游乐设施,可能就会有脚手架之类的东西,你可以继续寻找那只漏斗,建议公园把它悬挂起来。”
我的至诚至性让陌生人非常感动,他说:“老兄,真高兴在这里认识了你这样一个知音,俗话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我朋友失踪了,但能得你这一知己,我足矣!”
我一听他这话,顿感羞惭,同时很实际地想到,如果此后他每天早上也来这块地方,就麻烦了。
接着我又想到另一个实质性问题,我掐指算了算,今天夜里他们就将把安卡的雕像搬到滨海广场上去。据安卡透露,他们将等下半夜广场上的游人散去以后偷偷进行,上面罩一张黑布,严严实实地盖好了,只等明天一早揭幕。否则明天等人山人海时再运,恐怕就不那么好运了。
而我妻子安卡,这个狂热的艺术女青年,明天将盛装到场,跟她仰慕的雕塑家一起,在众人面前亮相。为此她多次央求我陪她购置服装,我们在最昂贵的商场转来转去,标价牌已经失去任何意义,我们全心全意就想挑到一件配在明天那种场合穿的衣服。后来她相中了一件,穿上以后简直像纯洁的天使下凡。但是,即便如此又能说明什么?那些明天即将蜂拥而至的市民,难道是为了看她这件衣服的吗?照我看,这衣服买得很没有必要……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表演,尽管安卡并不这样认为。而且她并不认为自己有多重身份,明说吧,模特,演员,被利用者。她只觉得自己是个艺术的宠儿。而我又不能泼她的冷水,谁让我欠她呢。我欠她中央美院的考试,中央美院的学习,中央美院的毕业证,我还欠她很多欺骗,比方我找小姐陪医生,我自己也找小姐陪,而且很多次……
我不记得陌生人是何时离开的,只记得我把这些忧虑说给他听之后,他说:“老兄,这事好办。”
但是,如何办呢?好办的意思是什么?等我想起来要问他这些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后来的事情是,那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安卡也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她下床裸着身子站在落地镜前左右转着看了看屁股上的梅花痣,又返回床上来。我到阳台上抽了一根烟,也返回床上去。天还是灰色的,安卡就勒令我用汽车载她去广场,她换上了那件天使服,脚蹬一双有两个绒绒球的高跟鞋,头发前几天染了黄色,烫了鬈,就像安徒生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她小心翼翼登上我的车,我伸开胳膊为她挡住头顶,又给她关上车门。等我们到了广场,发现那座雕像让一张黑布罩着,横七竖八地绑着很多绳子。
安卡兴奋不安地围着它转了两圈,并站在它旁边比了比,问我:“怎么样?”我说:“能怎么样,看不出来。”她说:“笨,高矮也看不出来?”我说:“下面不是有底座吗?底座多高?”她说:“十米。”我说:“那更看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