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目测了一下,安卡一米六加上十米底座,雕像应该高十一米多,但这黑色家伙显然没那么高,也没有亭亭玉立的感觉,倒像一堆垃圾。我想找个地方弄开黑布看一看,安卡制止了我,她说:“神圣的一刻还没到来呢。”
再后来的事情是,雕塑家和他的助理、广场工作人员、市政相关人员、记者陆续到场,他们揭开幕布打算做最后的检查,然后在天色大亮之前,重新蒙好它。等他们揭开黑布,奇迹出现了,里面果然躺着一堆汉白玉垃圾。也就是雕像的碎块。
关于是谁胆敢在昨天下半夜潜入广场,破坏了这座雕像,派出所查了好多日子也没查出来,广场工作人员一个个都被免了职,当夜值班的两个人还被关到派出所里蹲了几天。反正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座雕像被破坏了。我最担心的一幕没有出现:安卡的乳房、梅花痣,这些物件悉数亮相在光天化日之下。
倘若说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什么人能向派出所提供线索,那就是我了。可我疯了才会那么干。没错,我猜这事是我那天早晨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干的。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人就是这样,为了知音能干任何傻事。
我不担心陌生人跟我抢地盘,影响我告解了,接下来的清早我连步都不跑了,就到雕像那里等陌生人。可我居然没等着他。接连几天都是如此,接连两个月也是如此。
为了回报,我找公园管理处买下了那座雕塑。这样它至少不用跟杂草蚊蝇虫鼠为伍。但我没工作室,只好把它放在书房。安卡在雕像被毁事件中遭受重创,一蹶不振,很长时间不再跟那些艺术家混了,据说她仰慕的雕塑家也因此患上抑郁症,看到各种雕刻刀就抽风。是啊,他们两人的代表作夭折了,还有比这更让人绝望的事吗。
所以安卡对雕像也没多少热情了,反之,她开始露出对《自杀者》的嫌恶来,说它怪怪的。我也觉得它怪怪的,有时睡不着想去书房找本书看,或者上上网,冷不丁看到那么个东西立在地上,感觉尤为怪异,有好几次我都以为它是个真人,闪过家里进贼了等等念头。
有天夜里我做了个噩梦,听到那雕像发出痛苦的呻吟,脸部五官也开始扭曲,这简直把我吓坏了。可是醒来以后我醍醐灌顶,灵感顿发,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陌生人的雕塑家朋友失踪了,去哪了?对他这样一个绝望之人来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真正地失踪?而且,他花费毕生心力创作的《自杀者》,不应该如此浅显易懂,简直小儿科吧?
我奔到书房去,仿佛看到那座雕像在呻吟和扭曲,天啊,那被特殊材料浇在里面的模型,不会是雕塑家自己吧?倘若真是如此,雕塑家当是当今世界上最最伟大的雕塑家,诺贝尔奖颁给他都嫌轻了。那我呢,我当是雕塑家最最贴心的知音了!我这样一个充满铜臭气的商人,何德何能啊!
我又闪过一个念头:倘若真的如此,雕塑家在这个雕像里面应该早就死了,但他一定很欣慰。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啊……
接着我一刻都等不了了,返身拿起钱包下楼去买工具,什么工具适合敲开那座雕像呢?我边想边穿鞋子。安卡问我:“天还没亮,抽什么疯去啊?”安卡就是这样,自从艺术梦破灭,她飞快变得庸俗不堪起来,常常口吐粗言。我说:“我去买点工具用。”安卡说:“什么店这个点开门?真是脑子进水。”我说:“我去商场门口等着。”安卡说:“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