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冷漠地看着眼前争执的佣人,起身离开。
警官紧锁眉头,他不蠢,他开始有了模糊的线索。警官走到山下的石头房子。四周没有住家。被烟熏得黑黢黢的石头房子显得异常神秘。尽管它实则是一幢普通的农宅,居住的也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妇人。
走出门来的是警官家从前的厨娘。她把警官迎进屋。她越发肥胖,喘息也更粗声大气了。她抡斧头砍猪棒骨,像男人劈柴。砍完那一堆血肉模糊的骨头,她哗啦一下全扔进沸腾的铁锅。
她扭过头来,回答警官的问话。“我是不得已出来做厨娘的。比起帮人接生孩子,我还是觉得看着小东西从他妈腿里跑出来有意思。”她笑的时候,双下巴搁在胸膛上竟纹丝不动。“有的女人那孩子生下来没法要,我还得帮忙送到远地方的斋堂,让那里的善人给孩子找人家收养。我没营养东西给穷女人,这汤还是有的。喝了我熬的汤,通泰得很。您也来一碗?”
警官摆手:“留着给生孩子的女人喝吧。”警官走到铁锅跟前,看着白白的浓汤。“你有没有给体面的人接生过孩子?”
厨娘顺口就回答说:“几乎没有过。除了穷人不嫌我,体面人怎么肯找我?”
“可你说的是几乎没有过。那就是说,你曾经有过例外。是谁?”
厨娘愣住了,看着警官。过一会儿,才徐徐说道:“不能说。”
“父亲是曾在我家干活的花匠,母亲是谁?”
厨娘的胖手推警官:“先生,我现在不在您家干活了,用不着讲那些礼数了,麻烦您现在打道回府。我什么都不知道。”
警官在门槛处差点摔了个趔趄:“是律师的女人吗?”
厨娘把警官塞到屋子外,赶紧拴上房门。
那几天,警官一门心思就是找到曾经在他家干活的花匠。听说,那年轻人流浪至此,没个定性,不太容易找到他。他就想,那就等他娘子回来以后再说吧。他家娘子对他的藐视有增无减。算起来,他们曾经有一段时间长达半年没见面。娘家惯着她,他不好意思腆着脸上门看望,只好假装大肚能容的慷慨丈夫,时不时地让佣人捎带点书信、水果请安、问好。他岳丈护着他,事业上偶尔帮扶他,也许是觉得,这丈夫给了爱妻绝对自由实属难得。
偶然的情形下,警官在妻子的衣柜发现了骑马装。他恍然大悟。这样时髦的款式,并非律师的女人独有。他心绪杂乱地坐下来回顾他家娘子的时间表。在经历了那一段分居的日子以后,警官娘子的脸浮肿苍白,说是天天熬夜打夜麻将给害的。他家的胖厨娘,差不多在那时候离开他家。
有那么几天,警官消沉得连胡子都没心思刮。裘德下葬,他没去。警长升职仪式上,他也只是露了个脸。
雷雨过后,彩虹在浮桥上跨过。不少村人在河里捕鱼。傍晚时,每户人家烧烤鳟鱼的铁架摆在了路边,就像过节一样,孩子们雀跃着,到处玩耍。一辆囚车经过本镇的小广场,外省小子被两个法警带上囚车。
在这个道听途说的乡村事件中,我们听到的结论和警官报告上司的陈述完全不同,就像诗和现实的距离。乡村流传的说法是,律师之死与他人无关,纯属酒后意外跌入河沟。除了法医的认证,还有一个重要证人,就是那位女性侏儒。卷宗上的报告确实已无迹可寻,战火将数年前的文件烧毁。
现今重提旧事,是因为一个女人的恨。一个恼火的女人,在自己家空旷的宅院踱步,气咻咻地大声罗列家事,把她早已仙逝的丈夫诅咒了一千遍,把一个女人臭骂了一万遍,把命运没给她留下孩子,害她无人送终老的事喋喋不休地哭天抢地了万万遍。让人吃惊的是,愤慨的女人一旦安静下来会背几首诗。远地方的人都知道,这个村子住着一个会诗歌的婆子。当她透过生锈的栅栏,喊住过路的小伙子,她真吓着了一些胆小的人。她苍老的身子裹着骑马装,手上没有鞭子,却让人想见她当年的威风。她解释说,这种款式的衣服,从前很是流行了几年,战争结束以后就没人穿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神经质的眼神看起来很和气。有股子邪门的劲儿驱使她要把路过的小伙子拉拢过来:“你跟人说了吗,孩子是你和她的。我不许你说是我们的。”当这个旧日的鬼,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也只能由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