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的一天半夜,佣人听见楼上传出恶狠狠的骂声,玻璃器皿从楼梯滚落,待一声巨大的撞门声过后,整幢房舍、庭院陷入惯常的静谧。紧接着,留声机拖腔拖调的乐曲回响起来,与刚才的插曲形成变奏,好事的佣人把耳朵贴近主人卧室,警官娘子又哭又骂:“该死的,敲诈我。”佣人吓得吐着舌头,溜回地下室。
第二天,警官回到家,他似乎不知道夜里发生的事。他问佣人,楼梯的地毯何故散发烈酒的余味。佣人看一眼警官娘子,自责道,不小心摔了酒瓶。警官把餐巾平整地铺在膝盖上,动手切鹅肉,边切边说:“酒量似乎不少,这几天我不在家,夫人举办了盛大的家宴?”他把脸转向警官娘子,“开心吗?”警官娘子面无表情,她没有给警官任何回答。警官以为娘子气他彻夜打牌,夜不归宿。他讨好着赔笑脸,把柠檬汁洒在警官娘子的盘子里,说:“男人在外面公干常常身不由己。”
警官绕着镇上的坡地不厌其烦地兜圈子。他的记忆被另一段记忆唤醒。那是一段有关气味的记忆。警官娘子平素喝葡萄酒,小酒馆的酒是用本地特产的红果酿造,辛辣之余含有淡淡的果酸味。他在小酒馆里闻到的气味,和他家地毯上的酒味是同一种味道。这个惊人的发现让他无法心绪平静。他说不好他的妻子在小酒馆的事件中是否有牵连。他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一位高贵的太太,和小酒馆破碎的酒缸有什么联系。有一点是肯定的,佣人回答他的问题,多余地看一眼他家娘子,这个细节值得重视。他想起一个事,匆匆回到办公室。他拉开办公室的卷宗,从里面的琐碎物件中捡出几页纸条,是三个工人提供的证物,证明裘德死亡当夜,他们在小酒馆玩牌,输家在脸上贴纸条。他们使用的纸条,不是毛边纸,或者普通报纸。查看问讯记录,他们的回答证实,是顺手从小酒馆的柱子上撕下来的。小酒馆的柱子总会留下一些薄纸:也许是人家的留言,酒友互相邀约聚酒的时间,私会的人留下暗号,用口水直接粘,也有用饭粒的。警官瞧出来了,他桌子上散开的纸条勉强能拼成半页诗句。可惜他不懂得诗。也许他可以问问他家娘子。分开的诗句,像是散伙的帮会兄弟。想了想,警官决定先不问他家娘子。线索在内心积聚多了,自然会组织出一些眉目,不一定准确,却多少会对侦破产生神奇的作用。
律师裘德的女人坐在警官办公桌前。警官艰难地克制自己的呼吸。这女人有一种强大的气场,让他觉得,他才是被审问者,即使她一言不发,他都愿意把他有生以来知道的所有已知都告诉她。起初,他只能扯闲篇,问女人喝点什么,茶或者咖啡。但女人摇头。他就假装一阵公事忙乱,才坐下来清清嗓。他用食指敲桌面。他捏捏鼻子。他把左腿骗右腿,放下,把右腿骗左腿。终于,他开腔了。“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有必要和您当面谈一谈。碰上这样的事,很不适宜打扰您。”
“没关系。尽管问。”
“新婚那天,您府上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
“有的。丈夫死了。”
“我不是问这个,我恰好是为了调查他的死因,好给您和地方一个交待。”
律师的女人不语。
“您再想想。比方说有没有不速之客,有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对话,或者别的可能导致裘德死亡的因素。”
“一个莽撞的酒鬼突然上门来,对我丈夫说,我跟他有一个孩子。我丈夫不信。那人说他马上去找接生的婆子来证明。说完这话,酒鬼就走了。我跟裘德说,你等着他找接生的婆子来好了。裘德果然就这么等着。等到后来,他拎着半瓶酒也出门去了。那天,他喝了太多酒。”
“您认识那酒鬼?”
“不认识。”
“他长什么样?”
“说不好。长相粗鲁。”
“从来没见过他?”
“曾经看见他在你家花园锄土。”
警官大吃一惊。
警官把佣人召集到一块儿。一等他娘子回娘家,他在家里就有了行使权力的自由。警官不问究竟,让佣人拿麻绳相互鞭打。四个佣人被打得莫名其妙。一个人主动承认,地窖里的红薯是他偷的。还有一个人捂着屁股,招供他和厨娘的奸情,无非是为了打牙祭的时候,多得点好处。自那厨娘被女主人解雇,新来的厨娘,他绝对没兴趣碰,他只对胖女人感兴趣。瘦厨娘当即和他吵起来:“早知道我该多抽你两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