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宵点好了菜,确认了鱼的斤两后,开玩笑说:“所以跟不喜欢的人一起吃饭,就带他去吃鱼呗。两个人都埋着头吐鱼刺,不用交流。”这句话说出口,乔多还没来得及消化,王宵就后悔了,赶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哦。”乔多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用近乎安慰的语气对王宵说:“嗯,我知道。”就在王宵觉得他的反射弧太长了点儿时,他反倒说:“玫瑰也有刺,人们照样喜欢。”王宵说:“这句话有意思。”
两个人笑了一回,接着又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两人同时开口问对方:“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
一锅水煮鱼端上来,酸菜和辣椒做成的味觉丛林里,有六七条三四寸长的鲫鱼。红塘里,看得见有饱满而紧实的鱼子,从鱼肚子里露出来,像是粘成一团的金黄色油菜籽。鱼馆里有热闹的谈话声,也有划拳行令的声音。种种声音此消彼长,一浪盖过一浪。只有乔多和王宵这里时不时驶入荒凉的境地。两个人低头吃鱼,应了王宵那句“不用交流”的谶语。还是王宵率先打破了僵持的局面。她抬起头来,望着乔多说:“不管怎样,合同已经签好了。我们都努力活着吧。”
这时候乔多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女儿想家打来的。稚气的声音,在问他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乔多叫想家再等一等,很快就给她带好吃的回来了。想家却说:“赵叔叔已经给我们带了汉堡包,还有鸡腿。他说在家里等你呢!”
乔多挂断了电话,对王宵说:“不好意思,我得早点儿回去了。”
王宵说:“女儿吧?”
乔多点点头。王宵就不再说什么。临分别时,王宵对乔多说:“等过几天,我会去你家看看的。”乔多低着头说完“谢谢”,又说他也会安排时间,陪王宵回老家去一趟。两人都仿佛有更多的话如鲠在喉,却又欲说还休。最后,乔多问王宵:“想了好久,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王宵说:“对呀,这是个问题。要不,你叫我妹子吧,我还是叫你乔大哥。”乔多同意了,接着就问要不要送她回去。王宵只说自己就住在附近,刚吃完东西,走走路倒好消化。乔多也不劝说,兀自钻进了车里。车轮碾过城市夜晚铺在地上的霓虹,一路往家开去。
4
“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吧?”刚回到家,赵佳杰就把乔多拉到那个造型如同来自八十年代的老旧阳台上。路灯透过繁茂的黄葛树,在阳台上打下阴影。阴影里,有想家的小木马,一动不动的好像已经睡着了。
乔多点燃一支烟,说:“晚上和她正吃饭,被你叫回来了。”
赵佳杰比乔多高了一个头。他双肘撑着阳台,目光差不多和乔多平行:“这样很好啊。毕竟协议都签过了,你们在一起吃饭合理合法嘛。乔哥,我跟你说……”
赵佳杰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却像是越来越远,在乔多的耳边飘散了。乔多的眼睛透过窗纱,看见屋内,父亲坐在藤椅里,带着一副旧耳机在听什么。想家趴在床上,认真地图画一本彩绘书。灯光在她的身上施了光晕,让她变成了一个小而微弱的光源。她的头发毛茸茸的,小手肉乎乎的,看起来温暖又柔弱。赵佳杰不知道飘去哪里跑了一圈的声音,再度回到乔多的耳边:“还是那句话,就算为了乔伯和想家,你也不得不这么做。”
乔多盯着阳台角落里汉堡包的包装,说:“都说了别给孩子吃这些东西。我中午回来给她和爸做了饭,剩下的打热就可以吃。”
赵佳杰说:“哪儿来这么多讲究,想家喜欢吃就让她吃好了。你记不记得,还在乡下的时候,你经常带我们去河里捉螃蟹。抓住了,掰下钳子就往嘴里送。我当时跟想家差不多大,什么不吃?那时候的家长可不管这些。我们还不是长这么大了。”
乔多拍了拍赵佳杰的肩膀,说:“那时候还说吃了螃蟹钳子,长力气。”
赵佳杰回答说:“可不是,我现在送外卖,有使不完的气力。”
两人无奈地笑笑,都倚在阳台上。经过数十年寒暑的黄葛树,在春风春雨中又长出了满身新叶。它应该和这个破旧的小区有着同样的高龄。遒劲的枝桠遮挡在乔多家的阳台外面,遮住了两人远眺的视线。透过斑驳的树影,远处城市里的五色灯光影影绰绰地闪耀着,跳跃着。街角仍然有未扫的落花。一辆白色轿车从那里驶过,把落花碾得更脏也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