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峭的石头台阶,一步步延伸到高处、更高处。飞檐翘角、气势张扬、砖木构筑的层次和秩序,沿着中轴线向上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飞升仙羽形象。进入山门开始,就进入了一场精彩的戏剧。物质建筑留住了一段往事,大幕拉开,一个个角色渐次登场,剧情一点点推向高潮。观众不能置身事外,而是要进入其中。天王殿、钟鼓楼……,高点伸到白云——莺莺塔高耸的尖顶。
东侧是经院,后面是僧舍,西侧是塔院和西厢书斋,后面是花园。紧凑的布局,凝集了一座寺庙的精华,静穆的氛围,凸显了佛寺的神圣。然而,它沉浸于一幕紧张的戏剧之中,它有着峰回路转的古剧情、爱情的奇遇、荷尔蒙的激情、书香袅袅中的神奇感,以及险象环生的兵情劫遇,也有着化险为夷的反转,海誓山盟的私定终身和有情人终成眷属。奇遇、爱情、夜半逾墙的私会欢愉、兵险之境和潇洒脱困、闺阁幽思和好事多磨的花好月圆,暗伏悬念和充满了紧张感的冲突元素要有尽有,酿造了几百年经久不衰的经典名剧《西厢记》——它在乡村和城市上演,无数人对婉转曲折的剧情耳熟能详。
这就是永济的普救寺,这就是《西厢记》的发生地,这就是虚构和现实的结合,这就是一曲戏剧的物质支持。一个虚构的世界在实在的物质环境中生成,古代戏剧家王实甫运用自己的智慧创造了一个精神高峰,它就在莺莺塔的塔尖上,在塔尖之上的的白云中,它不断从几百年前向我们闪耀,让我们不断仰望它的光芒。
剧中人物张生读书借居的西轩,他读书的书桌,光线从纸窗铺展到书卷上。这一切场景曾在剧中讲述。虽然这乃是重建的场景,毕竟使得虚构的情景获得现实的指认。《西厢记》的题材来自唐代传奇的《莺莺传》,元稹所写《莺莺传》故事中始乱终弃的悲剧转化为圆满的理想结局,重建了爱情的信任和中国式的戏曲审美,未来的不确定性有了可推理、可期待的希望逻辑。张生和莺莺的爱情不仅有着浪漫的开头,也拥有了美好的结果。
无论是张生与相国千金莺莺的奇遇和一见钟情,还是夜逾东墙和梨花深院红娘接应的幽会;无论是叛将兵围的遇险,还是修书白马的从容淡定和书生运筹,以及白马将军率兵解困救危;无论是崔母食言赖婚,还是张生相思成疾、隔花阴人远天涯近,以及十里长亭的深情送别和赴京应试高中状元……。《西厢记》剧情始终在紧张的悬念之中运行,精微传神的唱词,雅俗共赏的文字,优美婉转、声情并茂的曲调,迷雾重重、悬念迭出和峰回路转的剧情和爱情踪迹的无定,以及纷繁复杂、阻路曲折的未知,营造了云遮雾障、云迷雾深、情理相融的氛围……
先有普救寺,后有《西厢记》。普救寺什么时候建造?这已经成为历史的秘密之一。我们知道的是,这里在隋代之前已经有了寺庙,唐朝的时候对原有的寺院进行了修葺,《西厢记》就有了一个华丽的住址。从前它在文人的脑海里流浪,元稹乘着浪漫的幻想漂浮到了美梦的寄居地。一个非凡的奇迹应该发生在普救寺。一个新奇的构思逐渐成型。从元稹的《莺莺传》中获得灵感,从普救寺找到爱情和结局,从民间的智慧中找到叙事形式,从愿望之中寻到偶遇、青春的碰撞和激动、冲突、受阻、转折和最后的团圆。元代四大剧作家之一的王实甫按照自己的美学理想对《莺莺传》做了激情四射的改编,一个故事转变为另一个故事。若是有一个爱情愿望,就应该实现它。若是一个出身贫寒的书生,应该被激励。为什么人间不能获得爱的平等?为什么在阶层之间必须有一个隔层?爱应该是有力的,应该充满了激情,应该有着冲破一切的可能。
这是一次不朽的尝试,一次梦幻般的爱情之旅,一个伟大的惊叹号。唐代诗人杨巨源在游普救寺之后写道:
东门高处天,一望几悠然。
白浪过城下,青山满寺前。
尘光分驿道,岚色到人烟。
气象须文字,逢君大雅篇。
这里是杨巨源的家乡,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这座古老的寺庙。他似乎已经感到,一部永恒的文学大作就要出现,这样的寺庙配得上非凡的文字。他感受到了这座寺庙不同凡响的气象,必须有一部大雅之作才可以表达伟大的情怀。东门高处,望眼悠悠,黄河的白浪从城下涌动,青山在寺前奔腾不倦,驿道上车轮碾起了尘土,天上的光芒辉耀人间,岚色飞扬中衬托着繁华的城邑,难道不应该有什么奇迹值得记录和想象吗?这首诗就是对《西厢记》诞生的预言,就是对家园的质朴赞颂,就是对大自然和人间的观察和理解,就是对一座寺庙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