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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朱莉

时间:2024-04-04    来源:馨文居    作者:刘爱玲    阅读:

  朱莉在吃葡萄,并且把喝空的咖啡杯洗干净放在自己面前,她等待着红茶。我在金牛湖花园的长椅上待了三天,看完了钱德勒的《漫长的告别》。那是什么?我问,小说?电影?从离开学校,我再没有碰过书。她僵硬地看着我,僵硬了一会儿,她的情绪突然就柔软下来,好似经历了和别人一样的事情,她就能够在某些地方和自己重合。她转到客厅里去了,看遍了我和于健一家三口的照片,一幅法国不知名油画家的蓝色球花仿品。她笑着看那幅油画,有二分之一的A4纸那么大,油画布表面布满细小的疙瘩,就像电子屏幕上颗粒状的帧。

  小时候你可没有这么老实,朱莉寻找着我。我在客厅的茶柜里翻找白茶,想让她换个口味品一品。我还是因为你刷牙挤太多的牙膏受到启发,朱莉继续说,我们一起画画,把一面墙铺上白纸,从墙的对面冲向白纸,就像冲刺,把油画颜料挤到白纸上去,我们连笔都没用。我说,那是我们没有笔,我们发明了一种不用笔画的油画。那时候还起了一个名字,叫挤牙膏油画技法。太有趣了,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是有些埋怨朱莉的,从她回到银城来差不多四个多月,这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尽管银城小得就像人的指甲盖儿。

  你刚才说的《漫长的告别》讲了什么?我问。讲了一个非常漫长的告别的故事,是个侦探长篇,一个私家侦探马洛和一个富有真诚的酒鬼特里的告别。他们一定经历了很多波折和反转,还有埋伏和意想不到、突如其来之类的。朱莉看着我,她说,我觉得我可能是那个特里。特里?我们坐回到阳台上,我期盼着于健和儿子快点儿回来,一起听听这个有趣的特里。儿子从小就喜欢听故事,但是,我丝毫没有讲故事的天赋。所以,儿子觉得自己的妈妈很贫乏。

  朱莉说,嗯,特里在初见侦探马洛的时候是个酒鬼,富有的、上流的、绅士的酒鬼,特里死后,马洛为这个朋友特里寻找死因,特里竟然是曾经的战俘,和平年代里与黑帮交往,最后,两个人重新见面时,特里是复活的马奥拉诺斯。秦丽,这是一个人的多重身份和性格,我们在某个阶段都会对应上其中的一个特里。

  于健和儿子回来了,他们买的东西太多,根本无法一次搬上来。再次下去的空当,于健跟朱莉打了个招呼,他们曾经差一点儿就成了恋人,于健从初中就开始追求朱莉,追到了高中毕业朱莉才有了喘息的时机,她考上济南的大学走出了银城。于是,我和于健结婚了。

  那天中午,我们吃了一顿相隔十多年的午餐,是中秋团圆的午饭,中午当然没有月亮。儿子喜欢朱莉,把自己的小身体紧紧靠在朱莉的半边,还给朱莉夹了一块儿红烧带鱼,我们当时都愣住了,他怎么知道朱莉最喜欢红烧带鱼,在这个饭桌上,这个秘密只有我和于健知道。儿子从不吃鱼,怕鱼身体里的腥味儿和随时都在圆睁的眼睛。可能这就是世界最准确的巧合。我期盼着朱莉能说说她回到银城的生活,还有她上次提起那个像监狱的镇医院。

  于健主动和朱莉互换手机号和添加微信,随后,朱莉给我儿子的菜盘里添了一块红烧肉,他立刻就塞进嘴里,做出吃得投入的样子。我们小时候在一起就不是玩得很热烈,我们三个都不是很热烈的那种人,我爸爸说过这三个小孩子很寡淡,好像我们都是还没有成长就已经成熟了。我们有点儿厌倦疯狂。

  朱莉问于健,广西那边风景可好?于健说,那边工资高。他们还是先前的样子,思维不在一条线上。我忍不住了,朱莉,在医院里工作适应了?她笑了笑,我还没有完全进入呢!她把红酒杯举过来,跟于健和我碰了碰杯子,我只接了一部分财务的工作,很奇怪,上岗会这么漫长。她转口问我,你呢?我说,我高中毕业进了地税局,你又不是不知道,十多年了,闭着眼睛都能干完那点儿活儿。朱莉说那也挺好的,现在轻松自然是一种生活态度,目标—努力的奋斗模式挺机械的。我向朱莉兜售在事业单位的秘诀,你把手脚捆起来,要么把眼睛和耳朵遮起来,选择应该听到和看到的东西,选择时机,其他的都和你无关。朱莉说,我喜欢契约精神。

  于健突然问,是谁阻挠工作交接?朱莉和我都摇了摇头,她说,可能是我爸说的人情社会,我们医院里人不多,财务科里,有我和一个小姑娘王慧,一个等着退休的郭院长,一个大厨李晨光很真诚,几个中医大夫,和其他科室不太熟悉,门卫也很尽责,一个财务科总管李虎很有意思......不过,秦丽会最明白机关和企业的区别。我终于感觉到自己有用武之地,我多年的经验认为,机关像一辆绿皮车,企业像一列高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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