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浒1,凡舟可縻而上下者曰步2。永州北郭有步,曰铁炉步。余乘舟来,居九年,往来求其所以为铁炉者无有。问之人,曰:“盖尝有锻者居,其人去而炉毁者不知年矣,独有其号冒而存。”
余曰:“嘻!世固有事去名存而冒焉若是耶?”
步之人曰:“子何独怪是?今世有负其姓而立于天下者,曰:‘吾门大,他不我敌也。’问其位与德,曰:‘久矣,其先也。’然而彼犹曰‘我大’;世亦曰‘某氏大’。其冒于号有以异于兹步者乎?向使有闻兹步之号,而不足釜锜、钱镈、刀鈇者3,怀价而来,能有得其欲乎?则求位与德于彼,其不可得亦犹是也。位存焉而德无有,犹不足大其门。然世且乐为之下。子胡不怪彼而独怪于是?大者桀冒禹,纣冒汤,幽、厉冒文、武,以傲天下。由不知推其本而姑大其故号,以至于败,为世笑僇,斯可以甚惧。若求兹步之实,而不得釜锜、钱镈、鈇刀者,则去而之他,又何害乎?子之惊于是,末矣。”
余以为古有太史,观民风,采民言。若是者,则有得矣。嘉其言可采,书以为志。
1浒:江岸。
2凡舟可縻而上下者曰步:可以系缆船只、供人上下船,即码头。
3不足釜锜、钱镈、刀鈇者:正好缺乏铁锅、铲锄、钱、镈的人。
柳宗元在这一篇文章中可以说是采用了开门见山的方式,紧扣“铁炉步”三个字来展开的。作者写道:在永州城的北面有一个步,它的名字叫做铁炉步。自从我坐船来到了这个地方,已经在这里住了九年了,但是往来的人都没有一个人问这里为什么取名叫做铁炉步的。但是我倒是问过了,有人就跟我说:“可能是因为曾经有一个铁匠在这里住过的原因,后来铁匠离开了,锅炉也被毁掉了,不知道这之后究竟是过了多少年了,现在就只是这个名字被流传下来了。”然后我就说:“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稀奇的事情啊?”步上的人就跟我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不就有很多依仗自己姓氏而很好地生活在天下的人吗?他们还说:‘我的家族大,别人的家族都比不上我。’但是要是问起他的地位与品德来,那他就会说:‘我的祖先在很久以前确实是就很伟大的了。’所以他就还是会说‘我伟大’,而一般人也就会跟着说‘这个人很伟大’。他的冒充着祖宗的虚名和这个步的徒留名字又有什么区别呢?现在要是有人听说这个步的名字叫做铁炉步,而且又刚好自己也需要釜和钱,还有刀这一类的器具,于是就拿着钱到这里来买,这样能够满他的愿吗?”在最后一段里,柳宗元为我们交代了他之所撰写这一篇文章的具体原因。作者说他认为在古代一般都有太史一类的官职,他们的任务主要就是观察民间的风俗,并且采集民间的一些言论。那么像“铁炉步”这一类的言论,应该是能够让人有所收获的。而柳宗元自己也很赞赏这些话,认为它们是值得采集的,于是就写成了这样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