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这场生离死别的事件后,五十多岁的梅子,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将要崩溃了。丈夫刘啸天被押到省城至今生死未卜,两个儿子也下落不明。她那双俏丽迷人的丹凤眼,早已被辛酸的眼泪浸泡得失去了神采,皱纹像刀刻剑划似的印在了苍白的脸颊上。花白的头发,如乱草般随意披挂着。现在,她成了尽人皆知的反动共党的家属,人们都向躲避瘟疫一样躲着她,像逃避疯子似的鄙视着她。只有王保长才时常去监视她、欺负她、辱骂她,并还想从她身上找出刘振武以及陈排长的线索来。而张拐子和魏大夫却一反常态地讨好她,因为他们知道,她手里还有刘啸天留下的许多珠宝银元呢。他要想尽办法让梅子抽上大烟并离不开它,然后一点一点地,把那些宝贝都捞过来。他们现在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抢,因为刘啸天和梅子的两个儿子还没有死,那是卡在他们心里的一根刺。所以张拐子只能利用梅子精神空虚、急需刺激的脆弱心理,哄骗她抽上了大烟并上了瘾。他隔三差五亲自为梅子送货,然后又从梅子那里,把换来的珠宝和书画一件一件背回家。梅子也知道,张拐子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但烟瘾上来时的无情折磨和吸一口瞬间便神奇妙曼的快感,已经让她依赖大烟到无法摆脱。仅仅一年多时间,刘啸天收藏的书画珠宝和开药铺积攒起来的钱财,就在梅子喷云吐雾中烟消云散。令王保长万万没有想到甚至有些嫉妒的是,张拐子竟然在梅子身上发了大财。于是,又和张拐子商量,以威逼梅子还烟债为由,低价收买她唯一栖身的宁安药铺。张拐子心想,骄横一世的王保长既然有求于我,那我就卖他个人情,不然这个王八蛋以后有了事情不好说话。他和王保长合计后,两个人叫好了点子,除抵掉大烟钱外,王保长只掏了一百块大洋就搞定了。他还逼梅子在一张卖兵契约上按了手印。从此,梅子流离失所,要不是在郭朝和齐老爹的帮助下,在城西塔河湾租了一间土房住下,小红又经常送些米面、土豆等素菜接济她,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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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三十七年,宁杞堡发生了严重的自然灾害,春荒如刀,饥民遍野。为了活命,宁杞堡的饥民们到县府示威,有的还在路上拦住了马主席的汽车,强烈要求开仓济粮。马匪政府根本不管老百姓的死活,照样抓兵征粮,唱戏享乐。这天,小红包了两个高粱面窝头,正准备给梅子送去,刚刚走出枸杞园,就听见有个人小声叫她。她警惕地循声望去,却见失踪一年多的刘振文回来了。小红又惊又喜,拉着他深怕他跑了似的说,你去哪里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都急死人了。振文压低声音说,我那天逃出宁杞堡后,一个人在山里找解放军,结果没有找着,后来又被马匪抓了去,又在八十一军当了一年多兵。多亏那个连长见我是陕西老乡,又有文化,就把我留到连部当文书。前天我说老妈病重想回来看看,他就放我回来了。小红高兴地拉着振文的手,递给他一个窝窝头说,饿了吧。振文点了点头接过来就吃,望着振文狼吞虎咽的样子,小红心疼地摸了他的手,拉着他一起给梅子送窝头去了。
几天后,王保长带人到齐家催缴杂税,意外地发现了刘振文。歹毒的王保长,便拿出有梅子按了手印的卖兵合同书给振文看,要刘振文卖兵替他母亲还大烟债。振文指着王保长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老王八蛋,你把我妈都逼疯了还想逼我呀,你一定不得好死。说着一拳上去,就把王保长打翻在地。王保长爬起来马上叫人把振文抓起来。他本来想好好教训一下刘振文,忽然觉得劝他卖兵才是大事,就笑了笑,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说,振文啊,你们爷们儿一个个都走了,把你妈一个死老婆子丢下,你难道看着她饿死吗,我这也是为了你妈着想啊。振文愤愤地说,你别猫哭老鼠假慈悲。王保长又进一步开导说,如果你卖兵,不但能替你妈还债,还能把卖兵的钱留一半养活你妈,不然你妈饿死了你都不知道。振文欲言又止,他觉得王保长这话也不无道理。小红赶紧拦在王保长前面,焦急地说,不用你管,我们养活她。王保长也不理她,看见振文有些动心,就一把推开小红,拉了振文就走。小红眼看着振文被抓走,就用急切的目光祈求一旁的齐老爹,想让父亲在王保长面前,替振文求个情。其实齐老爹也思索着王保长的话,觉得振文卖兵养活梅子虽属迫不得已,但情理上也是应该的。正准备拉了小红进屋,却见王保长觍着脸指着小红说,老齐呀,我看你这个娃娃不错,就给我当个丫头算了。要是能行的话,我把你三年的杂税全免了,你以后老了,也好有个依靠。你看咋的。小红听后呸的一声,就愤然扭头跑了。齐老爹没有吭气,他望着小红愤然离去的背影,不知如何对王保长说。他知道女儿喜欢刘振文,刘振文也爱着小红,女儿让他帮振文说句话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可王保长是明明拿着梅子按了手印的合同,自己就是给他磕头,那王保长能答应吗。唉,你说这恩恩爱爱的一对人,咋就走不到一起呢。他又瞅了瞅王保长近乎威逼的眼神,用迟疑的、近乎沙哑的声音说,我回去跟她说说看。就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