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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观的“莺莺燕燕”

时间:2024-04-21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陈雄  阅读:

  “苏门四学士”之中,苏轼最喜欢秦观,也以秦观的命运最为坎坷,秦观二十九岁才赴京赶考,却两次落榜,直到三十六岁时才榜上有名,官做得不大,却一贬再贬。

  秦观为自己取字“少游”,是因为仰慕汉代学者马援之弟马少游,马少游和其兄马援热衷进取不同,他生性淡泊,知足求安。

  但秦观真的能做到马少游那样“胸无大志”吗?在事业上,自从他跟定了苏轼,他的命运就开始随着苏轼起伏,在激烈的党争中,他与苏轼“同升而并黜”,当然是“升”的时候少,“黜”的时候多。所以他羡慕马少游的与世无争,只是无奈而已,不是他不想奋发,而是官场不给他机会。

  而在爱情上,秦观就更做不到“知足求安”了,他是一个重情博爱但不滥情的悲情浪子。

  在叙说秦观生命之中的几个女人之前,先老生常谈地为他平个反,就是他与苏小妹的婚事,传说中才子与才女如何风情万种地斗智过招,比如苏小妹“三难新郎”之类,根本是后人附会,不过是一种民间智慧的体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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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洵在祭文中说,他生子六人,只有苏轼和苏辙“仅存不亡”,欧阳修也在《苏明允志》中透露苏轼排行老五,还有弟弟苏辙,他们上面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皆早夭。而苏轼比秦观大十四岁,要想让苏轼的姐姐“苏大姐”与秦观发生绯闻,基本比较困难。

  秦观的正妻叫徐文美,这是他自己在为岳父写的文章里交待的。他的岳父是高邮一位姓徐的富商,因为有点钱,捐了一个主簿的官当,生了三个女儿,分别叫徐文美、徐文英、徐文柔。秦观在《徐君主簿行状》一文末尾说:“徐君女三人,尝叹曰:子当读书,女必嫁士人。以文美妻余,如其志云。”

  在元丰六年(公元1083年),少游第二次落第,闲居在家,他写一篇《蚕书》,序文中提到他的妻子善于养蚕,里面有“予闲居,妇善蚕,从妇论蚕,作《蚕书》”这样的句子,可见秦观未做官之前,徐文美是高邮的“养蚕专业户”。

  而在《田居四首》中,秦观写自己,早晨鸡刚叫就起床出门做农活,并且嘱咐妻子徐文美,准备好午饭,让儿子将门掩好,所谓“戒妇预为黍,呼儿随掩门”。

  有人统计秦观留传下来的四百多首诗词,有大约四分之一为“爱情诗”,而其中的主人公绝大多数是青楼歌女。一个感情细腻且愿意付出情感的词人,情撒四方野花,惟独忽略了那朵寂寞的“家花”,无怪乎钱钟书在《宋诗选注》的序里说秦观的诗是“公然走私的爱情”。“公然走私”,一是坦然地藐视舆论,一是坦然地藐视妻子,我就要婚外恋,你们把我怎么样?

  作为家庭主妇的徐文美非常勤劳,秦观长年在外治学做官,家中的负担全落在她的身上,其父家境不错,她有可能识字,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和机会,看丈夫写的那些词,如果看了,会不会愤恨地抱怨,心理失衡呢?

  写我的一首都没有,却为狐狸精们写了那么多!换了今天任何一个女子,都会这么想。

  当然,这也怪不得秦观,不是他喜欢“走私”爱情,而是当时的社会为他的“走私”提供的机会太多了。

  楼东玉与陶心儿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是多少小伙子梦寐以求的桃色梦想,然而在秦观的身上却那么轻而易举地成为了现实。秦观是个大胡子,人戏称“髯秦”,很有点艺术家的风度。古人说男人无须不美,从外貌上说,秦观对女人应该有一定吸引力,最主要的是,那时候他是词坛大腕,多少歌伎都指望唱他的词来混饭吃呢!他也毫无顾忌留连青楼酒肆,我行我素。所以,即使是从工作关系上来说,词人秦观与歌伎的亲密接触,就像现在影视界某些男导演与女演员之间的“潜规则”一样,似乎顺理成章。

  明代的蒋一葵在《尧山堂外纪》中透露了秦观的两次艳遇。

  “秦少游在蔡州,与营妓楼婉字东玉者甚密”,专为情人楼东玉写了一首《水龙吟》: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秦观费心地将楼东玉的名字嵌进去,词中的“小楼连苑横空”、“玉佩丁东别后”就是谜面,而“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是说他们幽会情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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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东玉这位沦落风尘的薄命女子,让秦观欲罢不能。

  而楼东玉,对秦观的离去更是伤心无助。两人离别的时节,可能是刚刚穿上单衣的清明时节,春风拂来暖意,天气欲晴非晴,小雨似有还无,连季节都变得捉摸不定,情人的心似乎也一样,但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瞬,只是女人特有的小心眼的伤感迷离。楼东玉难舍情郎秦观,但也不得不接受现实,男人的事业就是为了所谓的名利打拼,情郎虽然风流倜傥,但他最终也逃离不了名利的缰绳锁链。

  舍不得他走,又不得不让他走,这种情,如果天若有知,天也会“瘦”,何况多情的女子啊!不知会被相思折磨得瘦成什么模样?她心绪烦乱,当卖花人的声音在院子外响起的时候,她是想叫住卖花人,买一枝花戴在鬓边的,可是秦观走了,谁还会欣赏比花更美的人儿呢?索性让那卖花声渐渐飘远吧!

  秦观还有过一位叫陶心儿的情人,他曾赠了一首《南歌子》的词给这位名妓:

  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梦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邻鸡催起,怕天明。

  臂上妆犹在,襟间泪尚盈。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

  “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就是为陶心儿的“心”字打的哑谜。

  陶心儿也是一位歌伎,她与秦观如胶似漆,然而也不能长相厮守,但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又不同于一夜贪欢的露水姻缘。

  一个男人离开女人,自有他的理由。女人只希望时间的分针和秒针走得慢些,再慢些,最好停止不前,将光阴永远定格在那漫长而温柔的夜晚,但恼人的鸡鸣声不合时宜地响起,那样扫兴地提醒着他们:分手的时间到了!秦观的衣臂还染有昨夜陶心儿留下的脂粉,而可怜的陶心儿,衣襟上早已落满了伤别的泪水。

  看水边的灯火下,已经有了行人赶路的影子了,天空只剩下一钩残月和几颗星星,在点缀着黎明的冷清。

  扬州箜篌女

  朝秦暮楚的爱情,是秦观创作的巨大源泉。

  秦观在扬州的时候,刘太尉请他赴宴,并找了一个会弹箜篌的美姬陪酒。箜篌是古老的乐器,已经濒临失传,秦观从来没有见过,于是凑过来看。这位美姬对秦观是仰慕已久,想必是非常殷勤地给秦观当起了“解说员”吧,“解说”的时候,不时含情一瞥,秦观自然心领神会。而那位主人刘太尉呢,在这节骨眼上,却进去内室换衣服。恰巧这时候,窗外吹进一股风,将蜡烛吹灭了,机会难得啊,天助我也,美姬麻利地倒在秦观的怀里,秦观当然也不是柳下惠,他手忙脚乱,脸发烧,心狂跳,与美姬完成了一段“仓卒之欢”,事毕,美姬对秦观大谈感想:今日为学士瘦了一半!

  这是记载在宋人杨湜《古今词话》里的故事,原文是:

  秦少游在扬州刘太尉家,出姬侑觞。中有一姝,善擘箜,此乐既古,近时罕有其传,以为绝艺。姝又倾慕少游之才,偏属意。少游借箜篌观之。既而主人入宅更衣,适值狂风灭烛,姝来且亲,有仓卒之欢,且云:“今日为学士瘦了一半。”

  有人考证说,当时秦观还不是学士,这个故事编造的痕迹明显。这种怀疑让人扫兴,也不尽正确,毕竟美姬与秦观偷欢之后,她说了什么,也只有秦观一个人知道(如果刘太尉没有偷听的话),后人再怎么记述,其实都是想象虚构。我倒是觉得美姬这种话是说得出口的,因为很大程度是被吓的啊,如果两人正办好事,那位刘太尉突然回来了,美姬脸往哪搁?总不能哭哭啼啼地向刘太尉告发秦观非礼自己吧!

  这位美姬的身份,我觉得是歌伎的可能性大一些,有人认为是刘太尉的小妾,说不过去。秦观是个多情种子,但并不是一个淫荡无义的轻浮文人,人家好心好意地请你好吃好喝好玩,你却马上与人家的小老婆粘在一起,给人家戴了绿帽,这种违背道义的事,秦观是不敢做,也是做不出的。

  对秦观来说,艳事最容易牵动诗情,他也挺坦率,事后写了一首词,记述当时的香艳情景,“可怜一阵白风,故灭烛、教相就”,那阵风啊,真是太可爱了,为他送来一段萍水相逢的艳遇!直到多年以后,他还想起刘太尉家的那位美姬,想起那刺激销魂的欢乐,他写下了一首《八六子》: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濛濛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就是写他与箜篌女子的缱绻偷欢的,只是销魂的时间太短暂,如果刘太尉换衣服的时间,再延长一些,或者如果有“时间机器”,能按一下暂停键,那该有多好!所以他发出“欢娱渐随流水”的伤感之音,最可恼的是“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那位换完衣服出来的刘太尉,是不是那只讨厌的黄鹂呢?

  传统的诗词鉴赏,分析秦观的爱情词时,总是把每首词定性为写“歌伎的恋情,同时又融入自己的身世之感”。这种看法,清朝周济在《宋四家词选》中做过总结,他说:“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又是一法。”但这并不适合解读秦观所有的爱情词。

  拿流传甚广经典名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来说,就并没有牵连到什么仕途失意的身世之感。另外,对这一句词,向来都认为这是诚挚的期望,也是忠贞的爱情誓言,最多还添加一点无奈的相互安慰,交织意味深长的欢乐和悲哀。

  但是如果结合秦观重情博爱的情感经历来看,完全可以大胆地假设,这一“化臭腐为神奇”的千古佳句,可能只是秦少游用来安慰某些痴情女子的无奈托词,或者说摆脱一段旧恋情的美丽借口。

  试想,当女子含情脉脉地望着风流倜傥的秦学士,拉着他的衣袖,流着眼泪,舍不得他走的时候,秦观就来了这么一句:“我和你的感情天长地久,还在乎天天厮守吗?即使到了天涯海角,三年五载见不了面,我也会天天想你的!”

  于是乎女子破涕为笑,幸福的爱情糖衣炮弹轻而易举地将她击晕了。

  古代的爱情质量一般比较高,放到交通、通讯发达的当下社会,这样的情话,就不一定可以心胸坦荡地说出口了,现在的女孩子,心里想的是,假如专心真爱我一个,就该紧紧拽住我的手,走遍万水千山,何必说什么“岂在朝朝暮暮”的话。是啊,现代科学研究,爱情的保鲜期只有短短七个月(一说,三十多个月),那么,有多少萍水相逢的感情,经得起海枯石烂的考验和洗刷呢?

  侍姬边朝华

  王士祯在《香祖笔记》中说:“秦少游有姬边朝华,极慧丽。”除了秦观的正妻徐文美之外,与秦观关系保持得比较长久的一个女子,是边朝华。

  三十八岁的时候,秦观在蔡州任教授(管教育的官),收留了一位十三岁的女孩边朝华,此女家境贫寒,聪颖可人,出于怜悯喜爱之情,秦观将她收在身边,起初并不一定是当侍妾培养的,不过是让她照顾自己与母亲的生活,帮着他做些整理诗稿之类的杂事。

  但是这样一个聪慧标致的美少女,一天天长大,与大词人早晚相处,受到文字熏陶,灵性点染,起初可能只是心绪微动,对主人的爱慕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但日子久了,那流溢眉眼之间的浓稠爱意,是再也隐藏不住了。

  而秦观,对于边朝华心情矛盾,固然,面对她的青春美艳,作为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要说心中没有一点私心杂念,没有一点春心蠢动,是不可能的。但是,从一开始收留朝华,他是将她作为妹妹或者养女看待的,于是,他打算为她选个好夫君,将她嫁出去。

  此时的朝华,索性打开了那扇单恋的天窗,她认定此生跟定了秦观,大有非君不嫁的意思。在朝华看来,经过几年的“考察”,发现身边的这位就是最适宜停泊自己的港湾,她这只小舟何必迎风破浪,舍近求远,去投靠未知的彼岸呢?

  此时的秦观,仕途上也颇为不顺,在蔡州过了三年之后,他被召至京师,任太学博士(相当于国立大学的教官),但因为秦观属于苏轼一派,所以也掉入了“党争”的漩涡之中。另一派的骨干分子朱光庭上书弹劾秦观,说秦观“素号薄徒,恶行非一,岂可以为人之师”,所谓“薄徒”、“恶行”,就是指秦观素来喜与坊间歌伎来往,生活作风大大有问题,这样一个人,怎么能“为人师表”呢?就这样,秦观当月就被罢去太学博士之职。之后,他的官职升降就像坐电梯,上上下下,反复不断。

  等到元祐八年六月的时候,秦观的仕途才出现了一抹亮色,他先是被提拔为秘书省正字,后来被任命为左宣德郎,职务全称为“国史编修官、左宣德郎、秘书省正字”,这是他一生仕途的最高峰。也就是在这一年,扬眉吐气的秦观正式娶朝华为妾。披上红嫁衣的朝华,也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她刚好十八岁,十八的姑娘一朵花,美丽青春好年华,四十四岁的秦观为之迷醉,如在仙境,新婚时,他写了一首诗:

  天风吹月入栏干,乌鹊无声子夜阑。

  织女明星来枕上,了知身不在人间。

  在秦观心中,朝华就是那衣袂飘飘的织女,由上天专门派来与他欢乐在人间的,然而他没有想到朝华是织女,他就有可能是那牛郎,织女与牛郎终究要分离,这首诗一语成谶,预示着将来他们终将天各一方。

  果然,在结婚不久,他们就要分手了,秦观有一首《遣朝华》,真实记载了当时无奈分离的情景:

  月雾茫茫晓柝悲,玉人挥手断肠时。

  不须重向灯前泣,百岁终当一别离。

  看这诗,朝华分明是不想离开的,她在灯下哭了再哭,秦观安慰她:“百岁终当一别离。”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爱情,终究也要面对死亡,向这个世界挥手说Bye-Bye。

  是什么原因,让秦观狠心遣散跟了自己数年、新婚不久的小妾呢,从其仕途经历分析,也许可以窥知一二。

  秦观与朝华结婚那年的九月,太皇太后高后辞世,十一月,哲宗开始亲政,这意味,政局上的一场翻云覆雨即将到来,血雨腥风的政治大洗牌也即将开始。秦观敏感地嗅到了山雨欲来的火药味。哲宗亲政,意味着他所追随的苏轼这一派旧党将遭受到致命的打击,唇亡齿寒,作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他,又如何能幸免浩劫呢?

  所以,为了不连累朝华,他送给朝华不少金银与衣服,狠心向朝华提出分手:为了你的将来,离开我,找个好人去嫁了吧!

  政治上的事情,她不懂也不想懂,不想夫荣妻贵,只想朝朝暮暮陪在这个人的身边,磨墨添香诗酒年华,但是,现在这样简单的愿望也不能实现,玉人不由得眼泪汪汪,肠断情殇。

  这次遣送太残忍,朝华回家思念夫君,仅仅过了二十多天,就让他的父亲带信来说她不愿再嫁,希望能再回去。

  秦观的心软了,派人将她接回。

  宋代张邦基《墨庄漫录》中记载:“朝华既去二十余日,使其父来云:‘不愿嫁,乞归。’少游怜而复取归。”

  朝华被秦观遣送回家,不明真相里的人,也许认为她是《孔雀东南飞》里的刘兰芝,在夫家过不下去,才被赶回娘家。在世俗的眼光里,这已是丢了面子,然而朝华又拉下脸面,恳请父亲为她求情,想必朝华是明白秦观的苦心的,再苦再难,都愿意和他一起微笑承受,风风雨雨她都无悔相随。

  果然,仅过了一年,哲宗就起用新党,恢复新法。苏轼首当其冲被划入旧党一派,以“讥斥先朝”的罪名被贬至惠州。而秦观也未能幸免。他从京城被外放杭州出任通判,尚未到达任上就开始坐罪遭贬,对前途极为悲观的他,不希望朝华和她一起受难,于是又动了遣送朝华的念头。

  朝华是那种女人,是那种大难来时也会牵着男人的手,一直走到世界尽头的女人,她的微笑,她的温暖,其实可以成为秦观的慰藉和依靠。然而,秦观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政治斗争的残酷,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残酷,他不忍心,看着朝华成为权力铁腕下无辜的牺牲品。

  现在的很多电视剧里常有这样一个老套的情节,就是男人得了绝症,为了所爱的女人幸福,故意去伤女人的心,一直伤到她绝望地爱上别的男人为止,后来,女人方明白对方的真相与苦心,感动得一塌糊涂。

  秦观的身体还算健康,于是他就找了另外一个看上去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朝华离开自己。他与道友谈经论道,感叹时光易逝,回来后就对朝华说:“你不走,我就不能专心修道了!”

  在那个时代,除了从政为民,修道炼丹也是男人的事业之一,苏轼就一度非常迷恋这件事。不过,这个理由有点自私,有朝华在身边,秦观就做不好事情,是因为朝华太美让他分了心,还是因为朝华需要他的照顾,成为累赘呢?

  朝华是个实心女子,她以为秦观是真的看破红尘要当道士了,于是当即表明立场,她可以去当道姑,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行。

  秦观当然不允,这次,他是动了真格,特地派人叫来她的父亲,带她回家,公元1094年5月,他写了一首《再遣朝华》:

  玉人前去却重来,此度分携更不回。

  肠断龟山离别处,夕阳孤塔自崔嵬。

  可以想见,朝华离开秦观时泪眼婆娑一步三回头的情景,“玉人前云却重来,此度分携更不回!”两首诗中,秦观都称朝华为玉人,冰清玉洁的人,怎么忍心携着她手,去趟乱泥污浊的末路呢?这次分别不同上次,此一别,就是痛彻心扉的永远,海角天涯,不再相逢,过往的所有甜蜜,都会成为今后伤心的泉源。朝华虽然伤心,但她并不抱怨,她没有理由去恨他,他遣她离去,是那样决绝,这或许是保护她的唯一方法:爱你,才让你离开我!

  秦观贬到处州以后,天天处于“使者承风望旨,候伺过失”的严密监控之下。后来再贬郴州,他也不再携带家属,只将他们留在浙西,只身赴任。

  据说,秦观死后,朝华削发为尼,遁入空门,圆寂时还在轻轻呼唤秦观的名字,她的手上紧紧握着的是秦观的诗稿。

  长沙义妓

  女人的痴情总是甚于男人。

  还是秦观,宋代洪迈在《夷坚志补》里记载了一位妓女为秦观守节,爱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的故事。

  这位可怜的妓女,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只知道她是长沙人,冯梦龙的《情史》里称之为“义妓”。作为秦观的“粉丝”,一位沦落风尘的“文学女青年”,她特别喜欢收集秦观的诗词,每得到一首,就书写、吟哦不止。

  秦观被贬官,路过长沙的时候,还不忘遍访名妓,有人推荐了这位妓女,于是我们的秦大学士就去了。去之前,以为长沙对比京城来说,属于“荒蛮”之地,妓女也一定资质平平,但等到见到那位女子,才惊喜地发现,其姿色竟在京城女子之上。

  正在暗自惊讶,忽见女子桌上有一本集子,拿起来一看,上书“秦学士词”,是他的专辑,不由窃喜,然后故意说:“秦学士是何人哪?你这里怎么有他的诗词?你会唱吗?那个秦学士到过这里吗?”

  女子说:“秦学士是何等贵人,怎么会到我们这个简陋的地方呢?即使到了这里,又怎么会来看我呢?”

  秦观叹气道:“你这样爱秦学士,怕只是爱他的词吧,见了他这个人,你未必会爱他。”

  女子说:“如果让我见到秦学士,就是做他的小妾终身服侍他,我死也无憾!”

  秦观于是自揭身份,微笑着说他就是,因被贬官路过此地。

  传说中的偶像突然从天而降,女子被吓得不轻,等平定了一颗纷乱如麻的心,和鸨母相商后,盛装打扮一番,请秦观喝酒。

  秦观写有《木兰花》一词追忆当时情景。

  面对的热情,秦观似乎有些局促,所以女子一再催他落座,然后给他斟酒,一斟就是一满杯。秦观饮酒,女子坐着弹筝,纤纤玉手娇慵地拂过银色的古筝弦柱,那时已是冬天,然而这筝声仿佛春天的泉水,在屋子里流淌,镀金的鸭形铜香炉,升起的醉人香气,女子从香盒里拿出一粒小小香丸,投入香炉之中。别人都是“红袖添香夜读书”,秦观这时是“红袖添香夜饮酒”,不但他饮,女子也饮,窗外是西风阵阵,屋子里的那个人却是“春红留醉脸”。

  这时还有好玩的风雅的节目,那就是喝一巡酒,请唱一首秦观的曲子。看朱唇微启,吐露娇音,唱的都是自己的作品,就是帝王,也没有这般的荣耀和成就感吧?

  酒宴过后,“女粉丝”为秦观亲自铺设好衾枕、席褥,接下来,自然是献身留情了。

  欢娱苦夜短,寂寞春恨长。等到第二天早上,秦观醒来,一摸枕边,玉人已不在,空留体温和芳香。原来女子早已起床,洗漱穿戴好了,正端着洗脸的毛巾之类的,在帐外候着呢。如此美貌,又如此体贴贤慧,秦观好生感动而留恋,于是多住了几天。

  分别的那一刻终于到了,秦观要走了。女子摆了酒宴为她送行,她一边挥动着玉箸为他夹菜,一边泪洒真珠,早已哭得如梨花带雨,喝完酒后,她还在向隅而泣。

  别哭了吧,姑娘,想必那鸨母也来劝了吧。

  放他走吧,门口江水的那叶孤舟已经停泊了好久,只等秦观上来,就驶向那如梦似愁的千里烟波。

  她深明大义,明白所爱的人这次要走,为的是那朝廷的大事,她不是拖后腿的女子。自己于风尘之中遇到他,是不幸中的幸运,那短暂相处的销魂蚀骨,抵得上世间多少夫妻拼凑的婚姻!很多时候,感情的长跑是一次毫无意义的马拉松,而短暂火花的碰撞却可以回味终身。

  看着秦观登上小舟,女子情意绵绵地立下誓言,说:“从今之后,我就不再接客,为你洁身自好,希望你回来的时候看看我,我就满足了!”

  听到这样一番话,秦观更加舍不得走了。

  一生经历了多少次与情人分别的时刻,秦观似乎记得清清楚楚,每一次分别,都是与一位情深义重的好女人的永别。这一次,好像也不例外,又到了断人肠的时候了,这一次好像更甚,秦观在词中感叹,“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什么叫肝肠寸断,什么又叫肝肠寸“毁”啊!只有秦观能体会。

  一别数年,女子说到做到,闭门谢客,不再是那“任人攀折”的“章台杨柳”。

  公元1100年,宋哲宗驾崩,宋徽宗继位。秦观接到复官的旨令,急急起程,经容州,过衡州,后来到达滕州的时候,在光华亭饮酒赏景,酒醒后,大呼口渴,水至,“含笑而卒”,年五十二岁。苏轼闻知噩耗,老泪纵横,仰天悲呼:“哀哉少游,痛哉少游,遂丧此杰耶!”

  长沙的那位女子得知消息,其悲痛绝不亚于苏轼,她五内俱焚,穿着孝服赶了几百里路到滕州去吊丧,在旅馆见到秦观的棺椁后,她绕棺走了三圈,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痛哭,然后倒地而亡。

秦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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