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龙回来了,这一次是从北京,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孩子气,四十多岁的人了,连一根胡须也不长,白净的面皮,喜兴的娃娃脸,让人觉得稀奇和羡慕。他说城里太热,受不了。我说夏天的时候你可以去黑龙江。他说去了,去年就在那儿待了一夏天,基本上都逛遍了。我说你这样倒很潇洒。他苦笑笑说,当然了,等天凉快一点了就去南方,你说南方哪儿的风景好?我说哪儿都有好风景,看你还没去过哪儿吧。他说也是,那这回就去江西,看看井冈山,那儿的女人怎样?我说一般,不如四川的美女多。他说那儿老地震,不去冒那个险,反正也去过几次了。我说也不能只顾着玩,钱还是要攒一点。他说不用,烂命一条,到哪儿算哪吧,那时候管它野狗叼,豺狼啃呢?我苦笑笑没话可说了,他也钻回了他的“窝”里。
辰龙比我小一岁,和我同住一个院子里,但这些年他一直不在家里,成年都在外面打工,只是偶尔回来,长则一两月,短了也就三五天,所以他也不怎么在意收拾家里,何况一个男人,也收拾不成个啥样子。其实就是回来,他也经常不在家,东家西家的乱跑,喝酒混饭,他家里连火都不生,更别说一个人做饭了,只有酒醉之后他才回来睡上一觉,酒醒之后,就又不知跑哪一家去了。说那个屋子是他家,也实在是说不出口,反正是没有人能在里面待一会儿的,屋里乱七八糟的,放满了杂物、木料、废旧家具等等,只有一小条仅能供一个人通过的缝隙到楼上,楼是旧式的木板楼,有一个木梯上下,上面除了他一个人的床铺,也是放满了杂物,整个屋里经年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一般朋友们来找他了,都是站在院子里喊两声。他之所以睡在楼上,一是因为楼上要比下面干燥一点,二来也安全一点。
他原来也在楼下睡,有一次半夜里被人暗暗地狠打了一顿,心里害了怕,就搬到了楼上。都说乡人善良,但那是指大多数,其实里面也有极少数很恶劣的人,他们势利,遇着比他们厉害的、有钱的、当官的,他们比孙子还老实,还听话,但如果是比他们弱小的,他们就极凶残。他那回遇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喝醉了酒,那个人开他玩笑,有些侮辱他的话,他气不忿,和人家打起来,那人吃了点亏,后半夜便和几个亲戚五六个人,砸碎了辰龙家的窗户,趁他酒醉酣睡的时候,暗下了毒手,那一次他差点丢了命,被吓胆怯了。到了派出所,但人家说他喝醉了酒,是他的错,其实是冤枉了他,并不是所有人喝了酒都会犯错误的,可惜派出所的人太主观,不肯实事求是地调查研究。他算是吃了个哑巴亏,所以就把屋子里故意弄乱了,从此加了小心。
其实辰龙是个很乐观,很洒脱的人,从不和人斤斤计较,舍得花钱,酒肉朋友极多,在村里人缘很不错,就是老人小孩也很喜欢他,更别说年轻人了,要不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能混到饭吃,长时间连火也不用生,要说他得罪人,一般来说肯定是对方的错。
但他却找不到一个女人,朋友们给他介绍了好多个,却没有搞成一个,村干部们也没少给他帮忙,可就是不成功。有一次,一个常和他一块喝酒的村委委员,在十多里外的一个村子给他物色到一个女人,那女人年纪比他小几岁,原来的男人下煤窑砸死了,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女人长得很好看,也很能干,农活样样在行,为此他的许多朋友都很眼馋,都说想离了婚娶这个女人。那时他包了十来亩菜地,一个人自然是忙不过来,女人来了后,就帮他拾掇,肩挑锄耙,把个菜地弄得是井井有条,比他往年雇许多人工都收拾得好。但他却没留住这个好女人,半年后,女人抱着女儿哭着离开了,是啥原因,外人不得而知。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女人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
不过,早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辰龙也是谈过对象的,那个女孩和他是同学,两个人感情不错,双方家里也都同意,正当两个人谈婚论嫁的时候,辰龙的父亲得急病突然去世了,转折点就出现了,不知道是女孩本人不愿意还是她家里的原因,总之她突然嫁给了别人,把辰龙晾在了一边。辰龙的父亲原是某单位一个干部,很精明的一个人,那女孩的父亲则是另一个煤矿的干部,和辰龙的父亲也是酒肉朋友,两人经常在一块比划两拳,抿几口小酒,这事传到别人的口中自然又是一个嫌贫爱富的故事。
要说辰龙的父亲虽然不在了,但辰龙当时的经济条件还不错,他那时在东山包了一片果园,每年的收入不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做到这些,实在是非常不容易了,应该说他是个很能干的人,肯定会有个不错的前途,他父亲虽然没有给他留下一座新房,但照此下去,修座新房子并不是太难的事情。但事情就是这样,许多人就是这样的实际、无情而短视,往往葬送了自己和别人的前程。
从此以后,辰龙就再也没有找过对象,虽然别人也给他介绍过不少的女孩子,他长得也不赖,白白净净,精精神神,对女孩子有着不小的杀伤力,也有许多女孩愿意嫁给他,但他却没有认真的谈过一个。不过那时他的人还没有太变,还是经营着果园,闲的时候打打猎,一个人悠闲自在地生活着。他的母亲也是个不太管事的女人,对他的婚姻并不怎么上心,他也就渐渐地蹉跎了岁月和青春。
说到打猎,辰龙也是一把好手,枪法很准,从十多岁时就开始了,那时候他每天都带着野鸡野兔去孝敬他未来的“老丈人”,“老丈人”虽是个干部,但那时的干部还不像现在,都很清廉,不敢贪污,虽很喜欢吃肉,但也不可能天天买来吃,只可惜最终这门亲事还是没有成功,猎物到底还是没有笼住“老丈人”的心。
也许是后来年龄渐大,他觉得心中的那个坚持没有了意义吧,也许是后来社会的影响,这时的舞厅歌厅也多了,遍地都是小姐,他渐渐地变了,开始嗜酒,频繁地出入歌舞厅,终于把名声搞坏了,村里正经的人们都觉得他不正经了,也就没有人再给他介绍对象了,而前几年他积攒下的钱财这时候也折腾光了,新房到底没有盖起来,果园是早已不包了,被村里收回去退耕还林砍倒果树换成了松柏,猎枪也被派出所收了去,自然猎也是不打了。
这样又晃荡了几年,不知是他良心发现,还是手里没钱了,或者是顿悟,总之他又忽然变好了,重新包了块菜地过来,正经地鼓捣起了白菜萝卜、南瓜豆角,酒也喝得少了,歌舞厅自然也去得少了,一门心思搞起了蔬菜种植,日子自然也就渐渐好起来,于是又有许多人开始给他介绍女人了。他那半年的婚姻生活就是这时的事情。其实在外人看来,他和那个女人还是过得很不错的,两个人干活时有说有笑,也经常拉着手上街进城去逛一逛,买些喜欢的东西回来。那个小女孩更是爸爸、爸爸地叫得亲切,羡慕死了许多找不到合适女人的男人。大家都说他是前辈子烧了高香,老天才会如此的眷顾他。只可惜好景不长。
那个女人走了之后,辰龙故态重发,又开始喝酒下舞厅了,菜园子自然也荒了,村里一些人便说他不成器,天生的浪荡货,那样一个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女人,不知好好守着,去找什么舞厅小姐,真是贱骨头。辰龙听了这些话也不反驳,也不辩解,只是苦笑,看来内里的故事还是有些复杂,并不被外人所知道,想 必他自己也有些说不出来的衷曲。后来听他说,他也曾去找过她两次,但终究没有再走到一起。
又过了一些时候,辰龙离开了村子,开始去外面走南闯北打工度日,回村子来的日子渐少了。而这时他的母亲也早已离开了人世,他更是没了牵挂。其实就是他母亲在世的时候,对他也不怎么经心,他回家的时候也很少,偶尔回去,也是经常和她吵嘴,他更多的时候是住在果园里或者菜园里,或者不知道什么地方过夜,即使和那个女人一起生活的那一段光阴,也是在菜园中搭建的一个临时小屋中度过的。他还有一个哥哥,是同母异父的,也不是十分待见他,彼此来往不多,对他真正不错的是他的姐姐,经常帮他打理果园和菜园,对他的婚姻大事也比较上心,只可惜终究是别人家的人,不能给他决定性的帮助。
辰龙说,他现在的日子很好,是他最喜欢的状态,天热了就往北走,到了冷的时候,就去南方,没钱的时候,就跟着人家打几个月工,等到挣了一点钱之后,他就辞了工,游山玩水,自由自在,没有任何牵挂,真是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