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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琴

时间:2023-10-10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寞涯  阅读:

  一个平凡的人,一架灿烁的琴。

  在青山更青处,一个人,一架琴,将天地衬得黯然无色。

  苦琴不止是一架琴,而且还是一个人的名字。

  脸上惨淡无光,他满脸的胡须已是破风斩浪的竹筏,任人间的涛浪冲击。

  琴声不停地响着,已三天三夜没有停过,这青山是惟一的听众,惟一忠实的听众,然而青山却不会发出感叹。

  琴声三天三夜没有停过,他也三天三夜没有没吃没喝,可他还在弹琴,这琴音已和自然融为一体。如果没看到他弹琴,你就会以为天地间本来就有这种声音。

  琴音突然停了,三天三夜的琴音就这样停了。那弹琴这人说:“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有人来吗?可这青山处只有他一个人呀!他又在说话了,而且一直是他一个人说。

  “我知道你为苦琴而来,但苦琴已经死了,这架名叫‘苦’的琴也会死去的。”

  “我在这里弹了三天的琴,可从来没有人听我说话,你是第一个来这里听我说话的人,也将成为第三十七个死在我手里的人。”

  “藏和不藏没有什么区别,我今天会死,但绝不会死在你的手上。你藏了这么久也该累了,我只想和你说说话,我好久没和人说话了。”

  “谢谢你来杀我,因为你来杀我,我就有说故事的机会,这个世界上实在很难找一个可以倾听故事的人。”

  “大家都在忙碌,都忙着去送死,可从来没有人愿意听我说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悲惨的故事,一个让你产生杀尽世界所有人念头的故事。”

  弹琴之人不停地说着,可是青山处只有他一个人,好像再也没有其他人的踪影。

  然而弹琴之人是对的,一个人,一只镖忽然而至。那个人站在弹琴人的身前,那只镖已射向弹琴人的咽喉。

  弹琴人头一偏,那只镖还是擦破了他的皮,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弹琴人没有呻吟,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过。

  弹琴人以他一贯的语调说:“鬼蜮,你愿意听我说故事吗?”

  那来的人正是鬼蜮,今天不仅来了他一人,鬼圣魔神四人都来了,他只不过是来打头阵的。

  弹琴人知道来了四人,也是死人。

  鬼蜮哼了哼,用他的独特的语调说:“把苦琴交出来,玉珠子,你要活命就把苦琴交出来。”

  玉珠子就是那弹琴之人,他的语调依旧平静:“苦琴已经死了,死了也就是没了;没了,我怎么交出来呢?”

  鬼蜮冷笑道:“我要的是这架名字叫‘苦’的琴,而不是苦琴这个人,苦琴是死是活,和我没任何关系。”

  玉珠子眼睛里迸出了愤怒,他用同样愤怒的语调说道:“谁轻视苦琴,谁就得死。”

  鬼蜮倒下了,他只看到白光一闪,眼睛一痛,随即便断了气。

  “三十七了,这是第三十七个了。”

  琴音又响了起来,玉珠子没有理会鬼蜮的尸体,他只想弹琴,其他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

  “红尘多泪梦多痛,相见不知相思苦;生时难解死别离,死时双眼泪满流。十年易过,百载难求。空对枯墓伤心处,只求人世不沧桑。”玉珠子开始唱起了歌,与其说他在唱歌,不如说他在嚎哭。

  “苦琴不是一架琴,她是一个人,一个最善良的人,她的灵魂附在名叫‘苦’的这架琴上。”

  “西域的马骢,高丽的珍珠,安南的象牙,天竺的佛芯,大食国的镔铁,还有中原最善良女子的鲜血,一起铸就了这名叫‘苦’的这架琴。”

  又一个人走了来,他是圣天,接着说道:“这七种最珍贵的东西打造了这举世无双的宝琴,可你有什么资格将它占为己有?”

  玉珠子并没有回头看圣天,因为他觉得圣天不值得一瞧,继续说道:“一个人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死,就像一个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生一样。我却能预测自己的死,可不能预测到苦琴的死。我恨那个从西藏来的叫无柚的和尚,他是一切罪恶的根源,而我却是他的帮凶。我一直以为只要努力做事,便可改变我和苦琴的命运,可上天往往喜欢捉弄善良的人,我开始明白在没有人性的社会,只有把自己变得更没有人性才能够生存,可苦琴不明白,因为她一直是最善良的。当那个叫无柚的西藏和尚来到宋员外家里,我和苦琴的命运也随之改变。宋员外爱琴如命,他可以杀他最喜欢的侍妾,但他绝不会扔掉一架琴。这个世上每个人有自己不同的爱好,有的人爱钱,有的人爱酒,有的人爱女人,可那个宋员外偏偏爱琴。那个无柚和尚好像知道宋员外的爱好,于是他向宋员外说,西域的马骢,高丽的珍珠,安南的象牙,天竺的佛芯,大食国的镔铁,还有中原最善良女子的鲜血,这七样东西可以铸成世界上最完美的琴。前六样东西很好找,可是中原最善良的女子的鲜血却很难找,宋员外派了数千上万的人去找中原最善良的女子,我可怜的苦琴就这样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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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天有些不耐烦了,他直摇着头说:“我不想听故事,我只想要这架苦琴,这架苦琴属于我的。”

  玉珠子看着他的琴,继续说:“这世界上的人都不喜欢听人说故事,因为听故事不能让他们得到利益的满足。”

  圣天:“我不听你说故事,你会拿我怎么样?”

  玉珠子:“我会让你死,只有死人才能安安静静地听人家说故事,我只能选择让你死。”

  圣天的瞳孔开始收缩,他猛地从鞋袜中取出了匕首,削铁如泥的匕首。他快,但玉珠子更快,一根银针已插在了圣天的咽喉上。

  玉珠子微微转头,看了看圣天的尸体,说:“我们都是被命运背叛的人,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可这世上往往是弱者在战斗,不是为他们自己,而是为了强者战斗,所以我们俩注定是敌人。我要说我的故事,因为没有人会听我说故事,所以只能和死人说故事······我可怜的苦琴,她很美丽,更善良,平时她很喜欢花,尤其喜欢桂花,当八月桂花开的时候,满院子里都会有花香。十年,整整十年了,苦琴离我而去已经有十年了,我也十年没闻到过桂花的香味了。我记得当时我正在外面耕作,当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满园的桂花已经凋落,好像一个年老的逝者过完了他悲惨的一生。可我再也见不到了苦琴的身影了,她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可怜的苦琴,她晚上点灯的时候也要罩上灯罩,她害怕飞蛾会扑火死去,没想到她可以救飞蛾的命,却没有人可以救她的命。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我再次找到苦琴的时候,她满身都是鲜血,我搂着她,我的眼泪滴在她的身上,可她永远不会知道,她的鲜血已经融入了这架名叫‘苦’的琴中,琴苦,人更苦。我是个懦夫,我并不怕死,可我只有报了仇之后才可以死,我要杀了宋员外,我要杀了无柚和尚,我要杀世上千千万万该杀的人,他们的血都不足以祭奠苦琴的阴魂。她死的时候,我不在她的身畔,她嘴角的鲜血早已印入了我的记忆,我吻了她,然后就逃跑了。十年了,我一直在江湖流荡,学了催泪老人的催泪针,学了无涯乐人的弹琴之术,当我找宋员外报仇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哼哼,死了,就这样死了。我满腹的仇恨还没有死,我像伍子胥鞭楚王的尸体一样,我挖出了宋员外的尸体,往他尸体上使劲地踹,甚至向他尸体上撒尿。我夺了了这架名叫‘苦’的琴,因为这琴里凝聚了苦琴的鲜血······”

  哈哈哈,一阵笑声打断了玉珠子的故事,从青山处又走来了两个白发苍苍的人。

  玉珠子知道他们二人就是魔剑和神鞭。

  鬼圣魔神,四个结义兄弟,他们今天真的要同日死了。

  玉珠子笑了笑,这笑其实不是笑,而应当是哭。

  玉珠子:“这架苦琴很值钱?”

  魔剑:“对,很值钱!”

  玉珠子:“比你们鬼圣魔神四个结义兄弟的命还值钱,否则你们不会用四条命来换一架琴。”

  神鞭:“我们的命,不值钱,因为跑江湖的人从来是不要命的。”

  该动手了,可玉珠子继续说:“我将宋员外的尸体扔到茅坑里,可依旧不能解我心中的仇恨。我的妻子苦琴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十年了,我一直都想知道那个叫无柚的和尚的下落,可我始终没见到他的踪影。可我知道这架琴每天晚上都会哭,因为多少人被压榨,才铸就了这架琴。我知道为了从西域取到马骢,无数人死在了沙漠里;为了从安南取得象牙,无数人死在沼泽里;为了从大食国取得镔铁,无数人死在了强盗手里。可那个宋员外当时还在家里喝着他的茶,左边搂着他的小妾,右边拥着青楼女子。难道那些去找象牙、镔铁、马骢的人是心甘情愿的吗?不是!因为世道本来就是这样,作威作福的人永远都在作威作福,普通的人只能被压榨。而为了那中原最善良女子的鲜血,那些被压榨的人竟然助纣为虐,杀了我最善良的妻子。无论是压榨人的人,还是被压榨了的人,都有罪恶,我可怜的苦琴,她永远都是最善良的······”

  魔剑和神鞭相互使了个眼神了,一道剑影,一道鞭影,一起向玉珠子袭去,宝剑插在了玉珠子的心脏上,鞭子已裹住了玉珠子的项颈······

  魔剑笑了,神鞭却哭了;魔剑的那柄宝剑才是玉珠子致命所在,神鞭的鞭子却没有致玉珠子于死地,根据协议,魔剑将得到那架名叫“苦”的琴,一架价值连城的琴。

  一切仿佛太早,正当魔剑取琴的时候,两根银针射了来,一根射向魔剑,一根射向神鞭。

  魔剑立即毙命,神鞭却说了一句话:“你不是人,否则宝剑插入心脏怎会不死?”这句话过后,神鞭也倒地而死了。

  一个人,一架琴,四具尸体······

  玉珠子狂笑:“我不是人,否则宝剑插入心脏,我怎会不死?”

  忽的一声,地下钻出一个人来,一柄冷冷的剑插在了玉珠子的胸膛上。

  是无柚和尚,来者正是无柚和尚······

  无柚面无表情:“你的心脏与常人不一样,所以刚才那柄剑不会置你于死地,可我这柄剑插入你的胸膛,你必死无疑。”

  玉珠子笑了,笑的很开心:“我知道,可我有些事不明白,所以要等你出来问个明白。”

  无柚:“你有什么不明白?”

  玉珠子:“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苦琴?难道真的是为了替宋员外造一架琴吗?”

  无柚:“不是,你天生就是个习武奇才,我要造就了一个奇才,然后毁灭这个奇才。所以我选择了你,只有仇恨才能点起你的潜能。”

  玉珠子:“我习武之后,打败玉箫子,打败武当三清,武林人士都以为我武功天下第一,可我会死在你的剑下,你就会成为一个神话。”

  无柚:“对!我只等你成为一个神话,然后打破你这个神话,我便可成为江湖更大的神话。”

  无柚毫无表情的脸色上只有凉意:“可我还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已经在这里挖了三天三夜的地道,只等你杀了鬼圣魔神四人时,乘你在最得意的时候下手,肯定会将你置于死地,然后我便成为江湖新的神话。”

  十年了,这个计划已整整有十年了······

  玉珠子满脸的胡须分外精神,他只有三十几的年纪,可看起来却像四五十岁。

  玉珠子大笑起来:“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但我知道今天是我的死期,也是你的死期。”

  无柚:“哦?难道你要用你的催泪针杀了我?你会成功吗?”

  玉珠子笑了笑,说:“你现在已经有防备,我的催泪针根本杀不了你,但你今天一定会死。”

  无柚:“哼哼,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今天会死吗?”

  “对!你今天会死,”玉珠子一字一字地说,“因为我早猜到你会来,这里早埋了火药。”

  无柚脸色开始变黄,他已经恐惧了;玉珠子哈哈大笑起来,他又抚起了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轰的一声······

  青山更青处升起了一阵浓烟,一个平凡的人,一架灿烁的琴,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青山更青处,隐隐又响起了歌声:“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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