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暂时以冬天的湖水自居。
不过,这样想,重点还是放在湖水上面。秋天的、冬天的、春天的湖水,三个季节的湖水。湖水的三个季节。这句话的重点应该从湖水转移向季节的转变,时间的流逝:经由湖水,秋天离开了,冬天来了。经由湖水,春天又换下了冬天。四季就借由这面湖水流转着,交替着,呈现着它们各自的身姿,舞动着它们各自的神奇。
20
起风了,湖对面跑过去一个道士模样的人。
“这儿不时会有附近山里的道士和尚来,他们是来听讲座的,佛理道学方面的讲座。”花池里的女学生说。
有一会儿,我觉得这声音仿佛是一旁的那片花池发出的,而不是来自一个年轻的身体。或者说,那块暂时衰败的、无法再用花朵绽放来对人说话的花池,现在开始借助站立在它其中的人来说话了。它把它的话语从她的脚掌灌入她的体内,掺进她自己要说的内容里面,于是,有一刻,我同时听到了两种语言,两种话语。一种是女学生提到的来听讲座的道士的话,另一种,则是那块花池向冬季的问候,向时间的致意。
21
我们沿着湖边走。由南向北,踩过一段又一段湖边的小路,最后来到北边的一处由花池留出的出口。
这是一个友好的出口。
我感受到了它将两个相邻的花池分开的努力,以及要我顺利出去的心意。
我对女学生说:这是一个好出口。
她有点哆嗦。牙齿打颤。衣服穿少了。
她没听到我在说什么,她几乎都要拉起我的胳膊要我快走了。
湖边的一圈花池都是连接在一起的,只在南北两个方向留出两个遥相呼应的出入口,在那两处,花池断开了。断开的花池于是就不再仅仅是花池,而是把守着出口的花池了。
22
我们还有一段路要走。她说。
我说很好。
我穿得并不比她多,却一点也不冷。我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她自己摸了摸额头,说果然有点发烧。
“我感冒了。”她诧异地对自己说。
就好像,她不认识自己似的。就好像,那一刻她对她自己来说是个陌生人似的。已经感冒的额头已经发烧的她、对于刚刚得知这一情况的做出判断的她——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
一直就是她自己的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感冒了,身体出了状况。还真有点不可思议。
我对她说:你叫同学来接你吧,你先回去。
她说:你不知道路。
接着,她指给我看远处一个亮灯的楼房,说那儿就是她本该带我去的地方。我先是看到一个亮闪闪的咖啡馆的招牌,随后,才看到她要我看的旅店的名字:活火旅店。
23
我的旅店有十二个房间,对应着十二个月。你要住几月?在一楼的大厅,旅店老板这样问我。
他建议我住十一月,也就是当下的月份,我说我住六月。
我的旅店在三层,不需要坐电梯。老板在我身后说。他苍老的声音里面,弥漫着一股阴湿之气。
在楼梯口,我被坐在一张课桌里面的学生叫住了。确定我就是他在等的那位诗人后,他向我索要了诗歌讲座邀请函。他像一位火车售票员那样按部就班地核对了邀请函上的信息后,要带我上去,我说不必了。不过他仍坚持要领我上去。他说他在这儿已经等了我一天了,作为这次诗歌讲座的工作人员,他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只有一件工作,那就是见到我,核对我的邀请函,然后把我送到三楼的某个月的房间门口。这是他今天的工作的一部分,也是最后一个部分。(见到我、核对邀请函、送我上去。他郑重地举起三根手指,又依次将它们对应着那三项弯下去。)
“您是今天来的唯一一位诗人。”年轻人一边上楼梯一边说。虽说他两手空空,我也两手空空,却好像在前两分钟他已经接过了我手中的行李,他现在正将它们拎在手里,做着一位工作人员应该做的事。
24
楼梯螺旋上升,我们在二楼再次回到一楼的楼梯入口,在三楼再次回到二楼的楼梯入口。变得更高的两个楼梯入口,虽说它们一模一样,甚至相似得有些乏味。
年轻人显然没感受到这点,他只是低头上着台阶。上到三楼,我在他身后站住了。我要休息一下。他没有察觉地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六月房间门口,才发觉我还在楼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