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治疗就是传授,病患的领会就是痊愈。
但问题是,他眼中的病患从不承认自己患病,自己是个病人。“我们都是再健康不过的人。”他们说,“不是你说我们生病了我们就生病了,不是你说我们需要治疗我们就需要治疗,我们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吗?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13
看吧,情况就是这样。往往都是这样。很少有例外。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不愉快,也为了能成为一名更清醒的清醒者,清醒者把自己变成了一名睡梦清醒者。
睡梦清醒者,就是那种表面上看来是睡梦者的清醒者。
清醒者把自己隐藏了起来,伪装成睡梦者的样子,混进了睡梦者之中。
不过,我没有那样做。我不是一名睡梦清醒者。
我没有成为一名睡梦清醒者,我成为了一位睡梦诗人。
14
睡梦诗人不是睡梦者,不是清醒者,也不是睡梦清醒者,而仅仅是睡梦诗人。
睡梦诗人是睡梦者、清醒者、睡梦清醒者之外的第四种人。
他没有自己的群体和营地,他居无定所,他游走于那三种人之间。
他是朴素的流浪者,又是真正的守护者。
他通过流浪,守护着——即便是在清醒者那里也日渐变得朝不保夕的——清醒。
15
睡梦诗人除了流浪和写诗,就是去大学校园做诗歌讲座。好几个世纪过去,大学始终心甘情愿地充当着睡梦诗人们的露天营地。
这个露天营地每晚都有篝火在燃,都有歌手、演员、哲学家、政治家、商人,以及你能想到的任何一个社会角色——在诞生。书本,眼睛(闪亮的),耳朵(随时保持探询的),嘴巴(仍未与沉默相识的),跃动的身体,空白的心灵,几乎就是这个露天营地的全部了。
这个露天营地还是一个巨大的邮局机场,不断有信件、邀请函从这里发出、起飞,飞向全国各地其实毫无规则可言的流浪线路。在那些线路上,不时能看到一种金色的、缓慢地移动的小光点,也就是睡梦诗人们各自守护的、名为“清醒”的那种物质不断向高空送出的礼花。那些小光点、高空礼花的发射源,就是从露天营地出发的信件、邀请函要抵达的目的地,那些小光点的守护者的手和口袋,就是它们再美好不过的去处。
16
走出有小水坑的桥洞,夜空及时地覆盖在我头顶,同时带着他满身闪烁的星星和不断变幻的云朵图案。不仅如此,它还嘱托大地生出层层露水,让地上的各种昆虫开始鸣叫,有意弱化着我身边的汽车引擎声。漫步在它顺手送来的微风中,我感觉惬意,畅快,眼前的道路也随即成为一条少女的发带,它柔软地在我脚下铺开,邀请我踏上去感受它的轻盈,以及轻盈背后隐约闪现的——一个小小世界最初萌动的——羞涩。
一条道路,就像一只友好的稚嫩的手,这只手拨开它两边的草丛,将自己从草丛里探出来,在我还没注意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伸向我,向我表示它的好客。一旦我像它期许的那样踏上去,它就像条正式结束冬眠的小蛇般旖旎着身子向我展示它周边的事物,一棵奇怪的树,一根年代久远的电杆,一片工人全部被机器取代的工厂,以及某块最受云朵和鸟青睐的天空。
这些都在它的世界里,都是它的世界的一部分,它再熟悉不过它的世界图画的一块块拼图板。
“我用目光抚摸它们。”它说,“在夜里,寂静无人的时候。”
“我爱它们,”它又说,“它们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不过这不重要。它们都是它们,它们各自保持着各自的样子,永远也不希望我混淆。它们都想是自己而不是成为模糊的一片,像雾那样。它们最不喜欢的就是雾。我很早就知道。”
“我也是我自己的模样,”它接着说,“如果哪一天我变了样儿,比较如变成一株草或一只虫子,那我就不再是我了。我只想是我。我不想成为别的。仅仅这样,我就觉得幸福。”
17
就这样,我被一条道路的幸福托举,感染,欢送着,直至这幸福渐渐被之前提到的一大片被称之为大学的露天营地的宁静替换下来。
我此行的目的地的入口:一个仿佛是什么东西上的缺口——的东西。
那个东西是圆的、暖的、有生命的,但那生命还在孵化中(并未成形、或已然成形但还没到可以破壳而出的地步),我似乎隐约感觉到了那生命体内心脏的轻微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