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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自由,总是歌唱

时间:2024-10-02    来源:馨文居    作者:肖 遥  阅读:

  一

  晓莙每次来我家找我时都哼着歌,人没到,清脆的歌声已经飘荡过来。晓莙叫上我一起走出家门,在菜地里采一朵油菜花戴在头上。路过大广播,她跟着广播大声唱呀唱,直到广播里的歌声听不清了,晓莙的歌声还很嘹亮。这丫头对声音的音色特别敏感,能听出不同的鸟叫声;也能“过耳不忘”,唱歌时,她不会让任何一句旋律掉在地上,记不清的歌词就自己瞎编。

  到了小学四年级,我个子一直不长,晓莙也是小个子,我俩当了一段时间同桌。我父母是大学毕业来的“三线厂”,与我们交往频繁的大多是知识分子,比如淑华的父母。晓莙算是唯一一个工人家庭的孩子。晓莙家住在煤场山附近,我第一次去晓莙家,一脚踏进去,脱口问道:“这是你家库房?”晓莙一边说“这是我家”,一边把眉头皱了起来。好脾气如晓莙,表达不满的唯一方式也就是皱眉头了。我意识到冒犯了她,见我愧疚,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哼起了歌,化解了我的尴尬。

  后来听到一句话“马踏了营了”,忽然就想起晓莙家:目之所及,每个空间都堆满杂物,没有衣柜、书柜、沙发、椅子这些家具,如果非要找家具,除了摆得满满的连床单都看不见的床,就是地上横七竖八的几个小板凳,每个角落都堆着东西:大桶浆糊、几摞纸壳子,还有糊了一半的纸盒。

  尽管简陋、混乱,小时候我还是最喜欢去晓莙家,可能是因为晓莙家跟我其他小伙伴的家截然不同。淑华家是我见过的最讲究、最豪华的家,木地板用蜡打得闪闪发光,全套的家具一尘不染,每个饼干桶上都盖着一块雪白的手帕……晓莙家就刚好相反,满是杂物,就像个快活的垃圾场,你一头扎进去就知道,啊哈,你自由了,没人管你啦,你爱咋疯咋疯,反正这地方也没啥完整的东西值得让你担心给弄坏了。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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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读人类学家罗安清的书《末日松茸》:“和一般要求营养丰富的物种不同,松茸喜欢生长在养分不多的林地,并通过共生关系改变、滋养树木和森林,改变岩石、土壤和环境。”莫名想起晓莙。作为家里最不起眼的小女儿,没人特别疼爱她,但也没人过于规训她。由于兄弟姐妹众多,在学校她不会被欺负,在厂区也不会被欺负,于是晓莙有了一种很敞亮的气质—身心健康,自信自如,有着当下人们口中难能可贵的“松弛感”。

  因此,晓莙尽管相貌平平、成绩平平,并不是一个大人眼中突出、优秀的孩子,但她周围总围绕着很多小伙伴。拿我来说,去晓莙家找她玩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不像去淑华家,她的清华大学毕业生父母虽然和颜悦色,耐心地招待我吃糖果,但我还是会拘谨,毕竟淑华父母对她的学习抓得紧,我能感觉到淑华的身不由己。在晓莙家有个神奇的体验—你好像成了她兄弟姊妹中的一个,没人跟你客气,也没人跟你见外。每次去她家,都能撞见晓莙姐姐带的同学,或者她兄弟的小伙伴,一群人在家里出出进进,就像进出自己家一样,甚至比自己家还自由。自家爹妈会追着你问“写完作业了没有”;在晓莙家,没人管你功课,甚至她父母这两个成年人在不在也不重要,反正他们对这么多娃来来往往也习以为常了。晓莙的父母没啥记性,你这次去,他们顺口问你几句:“你爸爸妈妈是谁呀?在哪个车间呀?”下次去他们还问这几句。一想到他们可能连自己娃分别上几年级都弄不大清楚,作为一个成天被大人追着问考了多少分的小孩,我很是羡慕晓莙有这样“难得糊涂”的父母。

  比起总是被课业追撵得狼奔鼠窜、焦头烂额的淑华和我,晓莙就像河畔的风一样自由,不管跟谁组团远足—即使去18公里外的水库郊游—都是随叫随到,说走就走。进入大自然的晓莙简直如鱼得水。儿时的快乐总是和吃相关,而晓莙总是能找到好吃的—基建山下的野草莓、八车间溪水边的野樱桃,还有煤场山腰上的桑葚、学校后山上的杏子,她都如数家珍。

  春天的桐花开了,晓莙从花柄里拔出它的花冠,让我吮吸花萼的根部—哎呀,像蜜一样香甜。初夏,跟着晓莙去捡麦穗,几个小伙伴坐在夕阳里,看着灿烂的云霞烤麦穗,讨论火烧云是不是云着了火,讨论烤麦穗和青麦穗哪个更好吃。晓莙说,把即将成熟的青麦穗像剥瓜子那样剥开外皮,绿绿的一颗,在牙齿间咀嚼会有一股甜香,最好多剥一些,攒成一把,一口嚼,比小商店卖的口香糖还清爽甜美呢。说到甜,晓莙还告诉我,刚砍下来的新鲜玉米秆像甘蔗一样甘甜可口。

  深秋时节,晓莙带我们去帮村里的同学家收玉米,同学给了很多玉米和红薯,被晓莙做成了“荒野求生版”大餐—在地上挖了个洞,把红薯埋起来,捡柴烧火,上面架起木棍烤玉米。玉米烤得差不多了,再烤红薯,几个小孩坐在山头上,看着对面山上层林尽染,吃着烤红薯和烤玉米,一个个小脸都成了三花猫。虽然烤的红薯一面皮酥流蜜,一面还是半生不熟,玉米也烤煳了,但那是我迄今为止吃过最美味的野餐。

  经常跟晓莙出去玩的我发现,其实晓莙的自由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去哪儿没人管,啥时回家也没人问。只是她有让自己玩得心安理得的办法,比如回家带上山里采的蘑菇、木耳、地软、竹笋……实在没啥了就提一桶山泉水,可能是她体恤父母辛苦,也可能是大家庭总是食物短缺培养出的本能。我没问她为啥这么自觉,反正作为小孩子,我们各有各的苦衷,我也学她如何采蘑菇,为的是找个借口逃避爹妈的唠叨,想用劳动换取自由。

  三

  我家从深山里的厂区调到城市以后,我经常会梦见徜徉在山水之间,头上别着油菜花的晓莙,在我梦里,她笑得比花还烂漫。几十年过去了,我还是能轻松地想起淑华的模样,据说她已经成了科学家,这并不让我意外。但晓莙在干吗呢?这个问题就特别挑战人的想象力,听说后来厂里停产了,我那些留在厂区的同学大多去了深圳,赶上了特区经济强劲发展的好时候,一波一波的巨浪,一不小心就把他们推了上去,但是一不留神,也有人被打下深渊。晓莙应该也去了南方。

  话说回来,作为一个尚且还爱幻想的成年人,长大以后回首童年,会给大多数记忆都加上滤镜,也许那个永远自由、总是歌唱的晓莙只是我设定的回忆。但是,纵然她亦如每个遍尝苦辣的成年人一样,不得不历尽沧桑和磨难,我都相信现在的晓莙依然像她的歌声一样明亮、清脆、坦然,归来还是少年。毕竟晓莙就像松茸一样,有着神奇的适应力和蓬勃的生命力—

  “那些被严重干扰过的废墟森林,如原子弹爆炸后的广岛、工业砍伐后的俄勒冈森林、大量人群进进出出的云南林地……都是松茸喜欢偷偷冒出来的地方。”

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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