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有梦想,是梦想都有色彩。
少年时代的梦想五彩斑斓,捉摸不定;我青年时期的梦想更贴近现实,深藏心底五十年,是一抹永远也无法抹去的橄榄绿。
01
上世纪七十年代,参军入伍,那是多少农村青年跳出农门的最后的一线希望。上学无门当工人无望,回乡劳动没有大力气的我,较之其他同学,当兵的愿望尤为迫切。
1974年底,应届毕业生可以报名参军的消息,在古沈中学不胫而走。应届高中毕业两个班70多人,报名的就有七八个,都在心里美滋滋儿地做着从军梦。
刚从部队转业的西院邻居学良叔说,部队里缺少能写会画的,当文书最吃香,三年可以转为排长;同学鼓励说我语文好,在部队里写通讯报道,大有用武之地。
我将青春梦想的这块宝,就押在了当兵上。
上小学时,我就喜爱读课外书。课堂上回答语文老师提问,我总是先举手。一次,老师布置了一篇写人的作文,我根据《小学生作文选》上西安救火女工向秀丽救火牺牲的文章,模拟一篇上海知青金训华救人落水牺牲的《金训华,永远活在我们心中》,被老师大加赞赏,并在学校的墙报上刊出。
受到如此鼓励,我暗下决心决不辜负老师期望,读更多的书,认真写好每一篇作文。中考时我以语文第一名的成绩考取古沈高中。
在高中学习期间,被选为班级文体委员、语文课代表。语文老师、副班主任张兆义老师有时让我帮助批改同学的作文,给了我更多的学习和历练的机会。
政治大潮风起云涌,学校也不是避风场所。批林批孔运动学校成立广播编辑室,专门腾一间房屋,抽出我和李炳凯同学负责广播稿与墙报稿的撰写与编辑工作。同时,学校成立大批判战斗队,校领导点名由我执笔写大批判稿。
就在高中毕业离校前不久,县广播站广播了我的《学工道路,更加宽广》的通讯稿,并收到了2元的稿费,这可是我人生第一次用文字换得来的呀!
古沈中学属于古沈镇,征兵的事自然属于镇管理。
我把当兵的想法,告诉了在县印刷厂管理仓库的舅舅,他一名普通工人,能有什么人脉关系呢?
那些难熬的日夜里,满脑子都是在部队发挥写新闻报道的念头,说不定还真能提个什么排长之类,其情形如同还没有开始栽树,就想着如何分享果子那样的虚幻。
怎样才能让接兵首长了解我的优势呢?思虑良久,将当兵的愿望写首诗歌,要是首长相中了,说不定还可以来个破格招收呢!
为我好主意窃喜、激动的半夜没有睡着。一首《从军愿》在单格纸上抄好:
我愿穿上绿色的军装,
怀抱闪亮的钢枪。
迎着风浪站在边防前线,
守卫着祖国万里边疆。
披沥冰雪顶着骄阳,
革命的意志坚定如钢。
立足岗位放眼世界,
谱写青年理想的时代华章!
02
作为秘密武器,期待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那前提必须是,将那首集才情与心情一体的诗稿,尽快交到接兵首长手里。
经打听知道了接兵首长住在古沈镇对门一条狭长的小巷里,里面好像有镇广播站、农机站、武装部等几家社直单位,有次我远远地望见姓周的指导员,穿一件橄榄色军大衣,甚是威武。
小动作是在高度机密下进行的,要是让同学知道了,会说年纪轻轻搞歪门邪道,可不是件光彩的事儿。
县城东西顺河街,顾名思义,是沿河而兴建的三里长街,与南北解放大街交汇在全城制高点,是最为繁华的大十字街。大十字街往北至河沿,青条石铺就的路面上,拉水车洒下的水迹,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耀眼的银色斑点。
往北走不久,心怀忐忑地到了镇对面那个幽深的巷口。
太阳已经老高了,明亮的光线将曲折的小院明暗对比强烈。小巷往里,两边派生出许多支巷,不清楚要找的人在哪条支巷里。我犹豫一下,选择一个既可以看见他人又可以随时隐蔽自己的拐弯处,在首长的必经之路等待时机。
眼看着一个个干部模样的人,自小巷里进进出出,老不见军大衣的影子。正当等得焦急,看见周指导员披着大衣,同另一个军人并排朝这边走来。我心跳加速,紧张异常,正欲鼓足勇气上前时,不知从哪条巷里冷不防冒出来一干部,他们一起边说边走过去。眼下上前交诗稿显然不合时宜,这慌张的样子会给人什么印象?于是就将伸直的脖颈乌龟般地缩回。
失去了递稿件的机会,对自己有了重新的认识,我是个怯弱胆小、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窝囊废!
为此,我后悔了多少年,如果能将诗稿大胆及时地交给周指导员,或许他会……或许,想象可以有太多的假设,但是现实大剧不允许重排。
03
没有交出诗稿,情绪上等于被打败一半。
征兵报名、体检等相应程序照常进行。
我随泉河湾大队的五名青年住在供销社南边的仓库里,夜里血丝虫检查,顺利过关;第二天上午,要到大十字街西路北镇医院检查其他科目。
自小到大,只是打过老瘴拉过肚子害过眼疾之外,身上一个伤疤没有,一次吊水没有打过,对于自己的身体从不怀疑。
怀着盲目的自信和压在心底的紧张,在医院先量体重、身高,血压常规检查,一关关过去了,下一关检查视力。
一位个头不高、短发的女护士,眼睛清澈而明亮。半个世纪过去了,现在还能认出来,她拿着满是红绿斑点的本本让我看。
没有什么异样。
她又翻一页让我看。
背后有人替我着急,剪子,剪子!
花达达一片,哪有什么剪子呀?
我看不出来,她又翻了两页,我一个都看不出来。
姑娘在表格上写着:色弱。
长这么大,天是蓝色的,太阳是红色的,葵花是黄色的,哪里有啥色弱?这不可能,我辩解着被推到另一个检查室复查,复查的医生看着面熟,可能是我同学的哥哥齐医生。医生复查和检查的结果一样,就这样,我被“色弱”两个字,挡在下一项检查的门外。
万没有料到的结果,让我呆若木鸡,久久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开始学画画,表妹将县印刷厂裁掉的废纸边,为我订一个大本子,用硬纸夹夹着当画板,画素描、人像、静物,想将来靠画画来营生。如今当兵当不成,那么画画这门技艺靠的是线条和色彩,试想,一个有着色弱的人,画画能成什么气候?
“色弱”两个字,犹如一颗冰凉的子弹,一下子洞穿了我的两个愿望!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尴尬。在学校的毕业典礼上,我们班有三位同学穿上了橄榄色的绿军装。每当看到发黄的中学毕业合影照,就有难以名状地懊悔和无可挽回的挫败感!
带着当兵失利的打击和对前途的渺茫,我别无选择,只好老老实实回小刘庄务农。
虽然后来靠写作离开了农村,在文化、文联、文史部门岗位多年,在创作上出书获奖,2009年被吸收为中国作协会员。2013年从政协文史委岗位上退下来,应该说是人生无悔了。但是那可望不可及的从军梦深藏心底,偶遇“风吹草动”便萌发滋长,一抹橄榄色在梦境中绿影婆娑,摇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