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还有一种鸟,以前住在城里是常见的,现在住在五环外反而看不见了,那就是乌鸦。那时我家住在阜成门的白塔寺附近,每到黄昏,成群的乌鸦从西边的天空向城区飞来,城里的庙宇和宫楼就是它们夜晚的栖息地,清晨它们又成群结队地飞向郊外觅食了。这个中国古典神话中的三足金乌,西王母的使者,晨从东方扶桑神树上升起,傍晚栖落在西方若木神树上。不知从哪一天起,不知为什么,它们在中国民间却失宠了,同喜鹊的待遇正相反,听到它的叫声,人们会认为晦气要降临了。
近些年,北京的鸟开始多了起来。在留鸟中又多了白头翁、灰喜鹊、斑鸠和戴胜鸟。春天的清晨,窗外鸟雀的叫声,的确能把人们惯常的春梦吵醒。有时在春暖花开的树林中,你闭上眼睛,听树叶在风中流动的水声,哗哗地,一阵大一阵小,像溪水,像山泉,像瀑布。那之间会有多种鸟儿的鸣叫潜在其中,那么自然而丰富,那是真正的大自然的乐音。
我在一首《倾听早春》的诗中写道:
那拖长声音的是灰喜鹊∕那婉转明丽的是暗绿色的白头翁∕尖细短促的是麻雀∕那大声聒噪的不是乌鸦∕是闪动钢蓝色翅羽的大喜鹊∕斑鸠不叫它站在∕还未返青的树枝上梳理羽毛∕那只有冠羽的鸟为什么在枯草上散步∥读累了手机微信∕不想看千篇一律的电视新闻∕我仰身阳台的帆布椅上∕忘掉谎言愤懑和悲情∕静静地倾听群鸟啼叫的早春
那叫声令人沉入寂静,令人心无旁骛。一次我和老伴儿走在春末的林子里,四周一个人都没有。突然旁边高高的树上传来一只布谷鸟的叫声,不远处又传来了另一只鸟儿的呼应,高一声,低一声,让人心生幻想,让人心旷神怡。我们也自然地跟着它们的声音叫起来。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那是春夏相交的时候,万物欣欣向荣,充满了生机。成片的园子里几乎看不到其他的人,我们同鸟儿一同呼应着,仿佛回到了少年。
红蓼、浮萍和金黄的萱草 共同见证了暑热中的这一幕
这是一片林中的积水湖,芦苇、菖蒲、红蓼、浮萍和荷花随意地生长。粉色的荷花开得恣意放纵,随风摇曳。而白色的荷花隐在芦苇丛中,它的花瓣矜持地抱在一起,衬着墨绿的水面,相比之下,显得清高而淡雅。即使那些绽开的花瓣,也有一种欲纵还收的感觉,那种敛情的韵味令人回味。
我们坐在离湖水不远的林荫下,阵阵的凉风从水面上吹过来,龙井的茶香伴着我们随心所欲的闲谈,午后的阳光在树荫中缓缓地移动。我想起了少年时故乡祖居边的那片湖,它在阳光下也是这样闪烁着。我眯起眼睛,恍惚中一切都变得遥远了,透过树干的缝隙,在水色天光中,我仿佛走进了岁月的幽谷。
突然,有水鸟的厉声鸣叫,原来是两只发情的小鸊䴘在相互追逐着,不一会儿,雌鸟卧在了一张浮在水面的荷叶上,翘起尾翼,期待着雄鸟的亲近,它们在那张绿色水床上很快地完成了交配。而后,让我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我看见两只小鸟在荷叶上面对面地站立着深情地接吻。水波在轻轻地荡漾,多么像一曲舒缓的华尔兹。它们完成了爱的仪式后,又双双地游走了。
我用手机拍下了这组珍贵的求偶图。
白莲在静静地开着,菖蒲将宽宽的叶子垂向了静寂后的水面,它们同红蓼、浮萍和金黄的萱草花共同见证了暑热中的这一幕。
后来,我将九张图片发在微信上,引起了许多朋友的关注。那真是神奇的一幕,那种叫声,那漂浮的水床……像一部微小的纪录片,记下了两只小小鸟儿的情与爱。
那是初夏,充满了生机的初夏,阳光、坡地、松林、灰喜鹊,它们为我带来了另一首小诗:
初夏的树林里∕二月兰和紫色鸢尾还零星地开着∕甬路边的白色野蔷薇开得正艳∕林间空地里那一片片的∕明黄色的小草花星光闪动∥北方初夏的风是清爽的∕树林里格外地寂静∕偶尔传来布谷鸟圆润的叫声∕那声音远一声近一声∕让我记起了少年时∕那片空暝而寂寥的湖水∥走过布满松荫的坡地∕一群灰喜鹊突然在眼前飞起∕飞过低矮的灌木丛∕落在了不远处的洋槐林里∥湖中倒影将天空和树木倒置∕一朵云缓缓飘过∕我坐在水边空地的椅子上∕瞬间陷入了阳光的空谷
——《初夏》
鸢尾花开的时候,洋槐也开始吐出芬芳,随着风一阵阵飘来的是那种有着茉莉花茶般的香气,似乎还有一丝淡淡的青涩,不,应该是一种内敛的幽香,它清纯、淡然,不事张扬。而这时属于盛春的花都已经凋谢了,还有很少的连翘、晚樱、榆叶梅掩映在鲜嫩的绿色中。地表上的二月兰还有,但色彩不再鲜亮,假还阳参明黄的小花渐渐占据了大面积的林间空地,它们黄色的小花一片一片地开着,还有更小的开小白花的夏至草,蒲公英、生地黄肥肥的带绒毛的喇叭花也在无声无息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