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的隐痛无以拟比,跨出门槛泪水夺眶而出。父亲像往常一样没有声响地跟着出来,孤零零地静立在滴水成冰的寒冬里,在向我挥手。泪水模糊着我的视线:满眼都是父亲的双手腿脚……
一次开胸切瘤大手术,年逾古稀的父亲活着出来,与全家人见面了。说不出惊喜还是哀痛,我不敢正视父亲枯瘦呆滞的面孔。父亲回家修养,有一次去看他,发现父亲有一滴泪挂在眼角,僵持很久都无法流落下来,我便知道父亲的泪水依然是久存在心里的。
我心里的隐痛无以拟比,跨出门槛泪水夺眶而出。父亲像往常一样没有声响地跟着出来,孤零零地静立在滴水成冰的寒冬里,在向我挥手。泪水模糊着我的视线:满眼都是父亲的双手腿脚……田间地头,村庄巷道,厨房院落,渠边桥头……挖沟植树,打药施肥,拦河筑坝,养畜堆粪……洗衣做饭,碾米挑水,打蒿草,摘枸杞,接电话,送报纸……父亲是世界上很平常的那一种,可世界上的儿女们有谁相信一个没有语言的父亲?他除了看着我们,领着我们,呵护、温暖、疼爱着我们,不曾有什么语言留给我们。
我忽然感到,几十年来,对己对人、对事业、对工作……的一切慷慨之词,豪言壮语,肺腑之言都成了一堆废话。沉淀埋藏我心底的,依然是父亲那无言的沉重。
一个民族、一个人最难忘记的是苦难。民族是有历史的。民族的历史总是厚重的,厚重着一些英雄和名人,总有同样的英雄和名人深研细挖,著书立说,可圈可点,历史的苦难便可一翻而过,成为历史袁成为昨天。父亲对历史留给自己的悲壮和沉重,连一点心酸的泪水也没有,甚至没有一句话说给自己,讲给别人,留给儿孙。只留给我们一个很沉重的没有只字片言的思想。
几十年来,我背负着他没有语言的思想,苟延残喘。在他生命弥漫的日子里,我想大哭一场,想从此忘记,想站立起来,想自己释解。
我是能站立起来的,父亲不能。我只能以文依墨表达我的心境,用以宽慰年逾古稀的父母和与我同样心境的兄弟姐妹。我已想让父亲挂在眼角的那滴泪,因着有人能读懂他的无语,理解他的沉默,追逐尊崇他没有语言的思想……而轻轻松松地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