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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与她的姊妹们

时间:2024-10-21    来源:馨文居    作者:鲁公青夫  阅读:

  母亲以九十二岁高龄,离开我们已经十四年了,母亲离世不是因为什么疾病,纯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是自然老***的,说是瓜熟蒂落不知是否妥当。母亲一生没得过大病,我的印象中,母亲没有打过针,更不要说住院了,只是咽喉有时不好,偶尔吃感冒药和咽喉片。母亲人长得漂亮,出嫁时围观的女人们惊叹母亲像是画中人,母亲虽说上学不多,但读报、写信没有一点问题,我在外地上学、工作,一直是母亲给我写信。记得我上小学时,白天我们上学,晚上母亲就在我们学校上夜校,老式的那种拼音,母亲也会,我当时上学就学得那种拼音。记得八十年代,家家都订报纸,母亲拿着报纸读出声来:“为某某革命行动‘哈彩’”,“喝彩”青岛土话读成‘哈’音,逗得一家人大笑。

  母亲裹过脚,但后来又放开了,因此,不是天足,脚指头都是向里折的,这比起那些完全裹足的人来说已经是万幸。以姥爷的财力,供应几个孩子上学是没有问题的,但受传统思想影响,姥爷不刻意培养女孩上学,但母亲仍上了几年洋学堂,以母亲天资聪慧,应该是出类拔萃的,可惜母亲做了一辈子家庭妇女。当时,父亲工资六十元,我们姊妹六个,八口之家六十元常常入不敷出。家里的里里外外都是母亲操劳,生活异常艰难,这个家多亏了母亲。打我记事起,家里就有一台“国际牌”缝纫机,听母亲说是卖了一个金元宝,才买了这台缝纫机。金元宝是十六两制称一两重,当时在银行只能兑换九十五元,银元一枚兑换人民币一块钱,母亲曾拿出一个金元宝,让我们看,后来包括几十枚银元,都在银行兑换了。这点金银都是爷爷给留下的,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根本解决不了基本生活状况。母亲心灵手巧,织毛衣、钩围脖、绣花,无论机绣、手绣,样样都非常精彩;又去学习了衣服剪裁,手工复杂的“中山装”等都做的非常工整,曾有一段时间承揽周边居民需要,做点服装、衣裤等,微薄的收入补贴家用。但母亲的技术终究不是专业,遇到高难的服装剪裁,都会把小姨请来,小姨是一个服装门市的剪裁师。

  小姨是母亲的妹妹,母亲还有一个姐姐,我们称大姨,还有一个弟弟,就是我们的舅舅。姥娘是姥爷的第二任妻子,高密人,嫁给姥爷时已经二十多岁了,那年代二十多岁肯定是老姑娘了。据说,姥娘嫁给姥爷,是坐那种独轮车,从高密来到掖县,这样的情景在影视剧里还可以看到,其他事情已经不得而知,只知道姥娘是贫苦家庭的女儿,这大约是一九一二年的事。姥娘人长得漂亮,能言善辩,善解人意,与人处事颇有耐性。姥爷是一位成功人士,在青岛至少有三处买卖,究竟是做得什么买卖已不得而知,只知道有一处油坊,姥爷当年在烟台,母亲是烟台生人,母亲经常提起在烟台柜上的事情,当年姥爷烟台也有买卖。

  姥爷在青岛至少置办了四处房产,其中在金口一路37号的一处房产是相连的两个独立大院,两个院子中间有墙和木栅,有一个木门相连,房屋是各两层小楼,窗户都是双层,木地板,那年代已经是非常高级的别墅了。记得院子里还种有牡丹、芍药、丁香树、香椿树等,方形花岗岩石座上一口大鱼缸,只有睡莲,没有鱼了。从金口一路下几十道台阶,就是莱阳路,过马路就是青岛水族馆。五十年代初,金口一路一带非常安静,整条马路见不到人影,姥娘住在这里,因此是我常来的地方,姥娘是一九五三年去世,姥娘去世后,大姨一家住在这里,也经常来 。记得我大约七八岁的时候,非常崇拜肌肉发达,胸肌隆起的强壮人,也整天要练胸肌,去大姨家与表姐等一起在院子里玩,看见表姐胸部高高隆起,表姐比我大七岁,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是青春靓丽、鲜花绽放的时节,看着表姐胸部非常疑惑,忍不住问了表姐一句:“你这是***还是奶子?”被表姐一顿臭骂!

  姥爷第一任妻子生了四个女儿,因病去世后又娶了姥娘,姥爷与姥娘年龄相差二十多岁,姥娘又连生了五个女儿,其中两个没有成人,夭折了。那时已经有了汽车,其中一个姨曾被汽车撞倒,又从汽车底爬了出来,真是命大,但最后还是没有成人。姥爷的九个女儿,当时被称之为“九天仙女”,这称呼里虽说含有恭维,但九个女儿一起确实是道风景线。听母亲讲,她们小时候***,大姨的命一辈子在人家手里,意思是自己做不了主;母亲的命是听到街上打鼓就上墙头,意思是好凑热闹,属外向型;而小姨则命“独”。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凭姥爷的家境,给闺女找的婆家都家境殷实。家境与命是两回事,大姨婚后有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但大姨夫并不是一位好丈夫,母亲常常用轻蔑的口气说起大姨夫。淮海战役山东大量民工“支前”,大姨夫就是其中一员;不知姨夫得了什么病,吐血而亡,当时好像给了一个“烈士”称号,两个表姐都因是烈士子女而考上大学,否则按当时的升学率,考上大学是非常困难的,这也算是福荫子孙了。大姨当时不到三十五岁就守寡了,后来随姥娘生活,表哥表姐的生活费用都是姥娘供给,姥娘去世后,姥娘的整个家产以及房屋出租等款项都是大姨一家享用了。大姨性格懦弱,却不用为生活操劳,不愁吃喝;孩子长大后跟着孩子过,自己什么也说了不算,应了***“一辈子在人家手里”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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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姨婆家更是家境殷实,她公公当年是开钱庄的,堂号“同泰”,当年的名称究竟是“同泰钱庄”还是“同泰银行”,不得而知。小姨家也是独门独院,房子盖得高大坚固,与婆婆住一起,婆婆住楼下,小姨住楼上。与小姨相邻不远的一处院落,也是两层楼房,是姥爷的另一处房产。大约在一九四九年,小姨夫还是在校大学生,满腔热情随学校南下,谁也想不到这一步迈出去的后果,当时表哥不到四岁,小姨大概不到二十五岁。据说小姨夫在南方某地来过一封信,从此渺无音讯。直到七十年代末,才传来姨夫在台湾的消息,八十年代初,小姨和表哥才在香港第一次与姨夫见了面,小姨夫已经在台湾另娶了妻子。

  小姨自从小姨夫南下没有音信,带着表哥,一直孤苦伶仃,这期间大约三十多年。小姨一直在守活寡,好在不缺钱花,小姨是剪裁师,她的工资养活娘俩绰绰有余,加上家庭老底子,生活不成问题,母亲常常为生活困难找小姨借钱,说是借,其实是还不了的,小姨难免不给好脸色。小姨与母亲走得近,来往比较密切,动乱时期,一次小姨说她在家里烧所谓“四旧”,烧一些绫罗绸缎,摸一摸墙下边也是热的,原来是她婆婆也在一楼烧一些绸缎。当时抄家成风,小姨婆婆这么大的资本家却没被抄家,是不是因为小姨夫的两个弟弟,一个是共产党的高官,一个是烈士的原因,不得而知,小姨夫则在台湾军队是校级军官。

  后来,两岸实现“三通”,小姨夫每年都回大陆过年,表哥去国外待了若干年,又在台湾住了一段。这可苦了小姨,身边没有了一个亲人,倒是经常来找母亲聊天。以我一个晚辈冷眼旁观,虽说姨夫回来了,但终究是另有妻室,小姨与守寡没什么两样;小姨曾和我说:“我一辈子都在想人”。“镜里恩情”,小姨守了一辈子活寡,“再休提绣帐鸳衾”,这是多么残酷,小时候***说是“命独”,想不到真是灵验,这与女人***了丈夫命苦,不是一个概念。母亲与姨们早已作古,她们一生,正如***先生预测,《红楼梦》里有这样一句:“分离聚合皆前定”,难道冥冥之中老天爷早有安排?纵观母亲姐妹三人,只有母亲夫妻白头到老,虽说母亲受尽生活磨难,不及姐姐妹妹生活宽裕,但老年却享不尽的家庭欢乐与亲情,也是活得岁数最大的一个,且没有受到一点病痛折磨,这是姨们远远达不到的。姥爷第一任妻子生的女儿,由于与母亲不是一母所生,关系疏远,这里不提。

  现在该说舅舅了,姥娘在有了五个女儿后,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姥爷高兴程度可以想象,但姥爷未必想到舅舅是来拆楼的(参阅《聊斋•拆楼人》)。在舅舅十二岁那一年,也就是一九三九年,大约七十二岁的姥爷去世了。像舅舅这么大的男孩子正是需要管教时却失去了管教,家里又有钱,估计身边少不了狐朋狗党。姥爷去世后,姥娘成了家庭、事业的顶梁柱,姥娘聪慧,颇得人缘,在姥爷旧部鼎力支持下,买卖正常进行,但却管不了舅舅。舅舅顽劣异常,***,大肆挥霍,听母亲讲,舅舅曾一个月输掉六个金元宝,有一次姥娘为姥爷准备的祭品,被舅舅吐上唾沫。舅舅也曾结过婚,一色的红木家具,但公子哥脾气上来,又摔又砸,又离婚了,舅舅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却没留下孩子。

  舅舅曾经冒***掩护一个党地下工作者,青岛解放前夕,国民党疯狂抓捕地下党,危急时刻,舅舅把一位地下党藏匿在家中。这事得到姥娘支持,一日三餐都是姥娘张罗,听哥哥说这人一直藏匿到青岛解放。解放后,这位地下党把舅舅送到开封读大学,从此改掉*****习,舅舅在青岛第二十五中学教语文,课讲的非常棒。我印象中从来没有吃过舅舅一块糖,哪怕是三分钱一支的冰棍。当时,我家姊妹多,靠父亲一人的工资,生活艰难,每次舅舅到我家母亲都是炒几个菜,父亲陪着喝酒,却从来见不到他一分钱的东西。***期间舅舅反对××被抓,关在常州路监狱,母亲非常关怀这个弟弟,都是派我们弟兄几个在规定的日子送生活用品,肥皂、牙膏、换洗内衣等等,打倒四人帮两年后,舅舅平反,直接从监狱接到我们家,后来舅舅补发了工资,在我家居住的时期,舅舅仍然不出一分钱,舅舅舍得把钱用在搞女人上,却舍不得帮一把关心他的姐姐,如此扭曲心理、性格,必然失去的是亲情,从此后,舅舅身边再无亲人,直到去世。

  姥爷曾遗憾,诺大家产,没有男孩子顶起来,这么多女儿都没用。按当时的习俗,婚嫁时男方准备房子,包括田地,而女方的嫁妆有床上用品、家具等。母亲当年的嫁妆,大橱、半橱、床等,八十多年了,至今完好使用,估计再过百年也不会损坏,质量之好,令人赞叹!当时生闺女被认为是“赔钱货”,听母亲讲,姥爷陪送这么多闺女,都眼泪汪汪的,这其中复杂心情只有天知道。有了舅舅,岂不知这个老生子败光了所有家产,这样的男孩子还不如没有。舅舅曾好不知耻说,幸亏他把家产败光了,要不然解放后按当时的政策也会被没收,那些房产也是保不住的。在《聊斋•拆楼人》蒲松龄是这样说的:“常见富贵家楼第连亘,***后,再过已墟。此必有拆楼人降生其家也。” 老话:“命里无儿,不能强求。”姥爷究竟该不该有这个儿子?姥爷是有文化的,曾与父亲讲过唐诗宋词,对吸大烟、提鸟笼游手好闲之辈深恶痛绝。姥爷去世后,店铺的伙计感恩姥爷待他们不薄,全力支持生意正常运转,又坚持了近十年,姥娘终究是女流,再加上世局动荡,买卖慢慢关闭。房产和钱财也都被舅舅输光、嫖光,金口一路的其中一个院子,被姥爷的三弟,以极低的价格转到自己名下,母亲经常说那个院子是被骗了,这都是老一辈之间的事情,我们无从得知个中原因。这一切,其实多像《红楼梦》里描写的:“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从姥爷去世到现在,已经八十多年了,世界发生了巨大变化,当年创造的财富现在在哪里?有道是“富不过三代”,这是千真万确的。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也,更何况姥娘这样也没有文化的女人。金钱和财富像水一样是流动的,是不会静止的,我个人以为财富从来都有再分配这一不变原则,财富会以各种形式在社会上进行再分配,时间会告诉你这些财富分配方向。有钱的最大好处是儿女能受到良好文化教育,舅舅、姨夫都是大学毕业,其余的你什么也得不到,即便广厦千万间,到后来住在里边的人你都不认识。小时候与哥哥们去海水浴场游泳,都是把衣服脱在姥娘和大姨这里,只穿裤头就游泳去了。当年,姥娘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儿,大约想不到日后会掌握如此多财产;现在,姥娘金口一路的这两处院落,早就改建成高级海边别墅了,连大门你也进不去,当年的姥娘、大姨、丁香、牡丹,却是花落人亡两不知!

  有句老话:“富在天数,不在劳身;利在势局,不在力耕。”老祖宗们的话总结、概括非常到位,都是含哲理的,人富贵和处境、形势都不是自我所控制的,不是努力就能达到,是有“天数”的。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里有这样一句 :“货无常主,能者辐凑,不肖者瓦解。”意思是财富没有固定的主人,有本领的人能够集聚财富,没有本领的人则会破败家财。姥爷曾和母亲说:“人在好时候,要找点苦吃,以延长享福时间。”这样的话都是真理,否则,灾难就在眼前。其实古人早就有这样的话叫“惜福”,意思就是知足常乐,珍惜你当前的幸福,富日子当穷日子过,如果不知道珍惜你当前的“福”,即使你万贯家财,若干年后你再看看,你的财产在哪里!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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